《父亲的手》孩子成了大人的父亲(5)

我的疑惑还进一步复杂起来,当我把自己伪装成为一个遐想的成年人时,我感觉自己经常如同一个隐形人。我给父亲翻译的时候,他已经把我调试成为一个沟通的导管,仅仅是一个导管而已。他不是对我讲话,而是通过我讲话,我就像是一块玻璃。

我对这些都眩晕得很,等父亲不需要我给他转达的时候,原来的那些正常角色又突然鲜活起来,我又重新变回小孩子的身份。

这些那么突然,又那么彻底,让我不安。我一会儿要努力理解、解释,一会儿就必须翻译、传达成年人的话语,我必须在这些听力正常的成年人同我交代的内容里摸索。接下来,父亲就会要求我安静,不许我再跳来跳去,同时我也必须停下手里摆弄的其它玩意儿——他告诉我,男孩需要一直留意他的父亲。接着,父亲会温和、坚定地抓住我的小手,拉着我离开这个有声世界,这样我又再一次重新变回我自己,他的小孩子。

随着我慢慢长大,我做翻译的工作难度日益增大,我自己也感觉越来越难。每个礼拜六上午,父亲继续带我跟他去购物,我们要买回一个礼拜用的东西,我还依旧为那种被依赖的感觉而自豪。但是,有时候,我对有声世界里其他人对我听障父亲的那种苛刻异常敏感。

大了之后,我充当父亲的声音越来越精通了,我会感觉到失望,羞耻,后来会愤怒,听力健全的人忽视他,就仿佛他是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一样,有些事情非常没有人性。这种完完全全的冷漠比蔑视更加让人难受。

在很多场合,我亲眼见着大街上听力正常的陌生人走近我父亲,问他一个问题:“你能告诉我地铁怎么走吗?”“现在几点了?”“最近的面包房在哪里?”

当父亲没有反应时,这些路人的脸色立马就会露出不理解的神情,我非常不适应这样的情形,因为接下来,父亲会发出刺耳的聋人声音,他们的脸上又变得吃惊无比,接着又换作一幅厌恶的样子,每每此时,这些陌生人都会转身逃开,仿佛我父亲的聋人声音是要传染的病毒一样。

甚至现在,时光向前走了七十年,孩子时代记忆里的那种羞耻的感觉,还是像蓄电池酸液一样腐蚀着我的血管,如同胆汁不自觉地冲进我的喉咙。

有一天,我和父亲在当地的一家肉店。同平常的礼拜六一样,店里挤满了人。父亲让我问屠夫要五磅牛脊肉。“告诉屠夫,我们不要肥肉!”他坚决地补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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