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20世纪60年代,语言学家才颁布ASL(美国手语)成为他们的合法性语言。在这之前很久,在父亲的那所学校,失聪儿童之间就已经认同手语。每天晚上,在启聪学校的宿舍里,年长的听障儿童给年幼的传授手语这门视觉语言。
有了手语,父亲那个精神沉寂的世界边界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他新学会的手语一个接着一个,积少成多,他打开了心里那个被尘封的空间,直到里头充满了理解的欢乐。
“当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我被送到启聪学校,那时候我还不会真正的手语,”父亲打着手势告诉我,他的手在活动着,在回忆着,“我只有自己编制的家庭手语。这些就像是墙上的影子,它们没有真正的意义。在启聪学校,我多么渴望手语啊。这些对于我是一个全新的世界。手语是滋养我的食物,是我眼睛的养料,是我精神的食粮。我消化着每一个新的手语,让它最终成为我自己的。”
与人交流沟通,是父亲最强烈的渴望,无论学到多少,他都还是不知足。直到宿舍里的灯火熄灭,什么都看不见了,才被迫终止。哪怕在黑暗中,父亲告诉我,他也会给自己做手势,让自己睡觉。一旦睡着了,父亲说,梦里出现的还是手语。
在启聪学校,父亲学的是印刷行当,这被认为是听障者的一个理想职业,因为印刷要发出让人难以忍受的巨大声音。当时,传达给失聪孩子的一个无言的信息就是,他们的老师认为他们既不如听力正常的孩子那么聪明,也没有他们那么能干。于是,他们主要学习手工技术,如印刷、修鞋、给房屋油漆等。
“在大萧条时期,”他告诉我,“我很幸运能得到在《纽约每日新闻》当学徒的差事。我知道,那是因为我两耳失聪,因此不会受印刷机的嘈杂声音影响,也不会受划线机的哗啦声干扰,我可不在乎这些。我也不在乎失聪工人的报酬比听力健全的工人报酬低,因为大老板知道,我们不会也不能抱怨,我们是聋子,他可以听。是的,他是对的。毕竟是听力正常的人操控这个世界呀。”
“但是,这些日子对我非常艰难。那个时候,周末我就从我那个小小的薪水信封里拿出钱来给我母亲,这算是我的食宿费,还有一些家庭日常开销,余下的就所剩无几了。我那些听力健全的弟弟妹妹们没有稳定的工作。我母亲和父亲是我们那栋大楼的清洁工,他们手里的现钱也极其有限。看着我母亲艰难地劳作,我的心都碎了。她用热腾腾的肥皂水清洗木地板,双膝着地,两手前行,在走廊里慢慢移动,身后拖着一只大木桶。她的两只手总是红通通,被擦掉皮。至今,我还是没法忘记她那双擦损的手。当我终于拿到工会会员证,并且可以挣到不错的工会工资时,每个月我总算能够给她足够的钱,不必再让她做那种苦活了。你真不知道,当时我有多么自豪,他这个失聪儿子,可以为她做点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