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手》沉默之声(2)

当时,父亲的高烧持续了一个星期,最后他那小小的身体终于被毁坏了。白天冷水洗浴,晚上盖着湿被子,他才得以保住一条小命。当高烧终于退下去的时候,他却已经双耳失聪。从此以后,父亲在后来的岁月里再也没有听到过任何声音。成年之后,他经常质问,为什么他们家里单单只有他变成了聋子。

我,他听力健全的儿子,看着他用手势表达自己的痛苦:“太不公平了!”

父亲和他的父亲几乎从未交流过。他们之间所有的词汇不过几个哑剧一样的手势:吃饭、安静、睡觉。所有的都是命令式的手语。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爱的表示,他的父亲到死都不曾和自己的长子有过一次有意义的谈话。

父亲的母亲对他却有爱的表达。这是自家里用的手语,她会经常用。父亲告诉我,和他母亲之间的语言尽管次数不多,但是内容却非常丰富。她并不经常用大家都常用的手语,而是用她眼里的光芒来交流,每当她看着他的时候。这种表情非常特别,只有他才能享受到。

如他的父母那样,父亲的兄弟姐妹——他的弟弟里昂,两位妹妹萝丝和米莉,从来不学一句正式手语。在他这一生,弟弟妹妹一直是他的陌生人。在我父亲的墓畔,里昂大声叫着他的名字,这情形仿佛他的失聪哥哥最后能从弟弟的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一样。

1910年,父亲8岁,他的父母把他送到启聪学校,这是专门招收失聪儿童的军事化管理学校。父亲觉得自己被父母遗弃了,因为他已经变得残损。在学校开始的一段日子,他每晚都会哭,直到自己终于哭着睡着。但是后来,他慢慢地意识到,与其说自己被遗弃,倒不如说是被解救了。他平生第一次被同自己一样的孩子们包围着。最后,他总算明白,在这个世界上,他不是孤单一人。

尽管如此,他在启聪学校接受的教育却是好坏参半。当时大部分的听障学校主要都是由听力正常的老师执教,在那里,他们的目标是教会学生口头表达。听障者并不是哑巴,他们有声带,可以发声。但是,由于他们没法监控自己发出的声音,所以教给他们清晰话语非常吃力。尽管父亲和他的同学们都努力同他们的老师配合,但他们当中还是没有一个学生可以讲出足够清晰的话,让普通听觉水平人理解。

就在这种无用又令人怨愤的教学活动强压着失聪儿童的时候,手语还是被严格禁止的。听觉正常的老师认为它是智力不健全的人才会用的原始交流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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