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格常被一种隔阂感折磨,他总感觉生活受到诅咒,尤其和人共处一室时,这种感受更加强烈,变得难以忍受,好像有只老鼠在他肚里上蹿下跳。父母退休后把房子卖掉搬去了加州。很快,格雷格在一家快倒闭的二十四小时超市后面租了间公寓。他在家喝咖啡,看历史频道①。他减少吃饭次数,但每顿的饭量越来越大,像鳄鱼一样。他能吃一整袋培根、一大盒奶油松饼,一觉睡上二十个小时,然后一边想着中学以来喜欢过的姑娘,一边伤心地手淫。他变成一只性格古怪的夜猫子,像小孩子一样乖戾、急躁,从容优雅和他毫不沾边。有时,他还会自言自语,甚至对面前的物体——食物、纸巾盒、门说话。起先还会犹豫片刻,到了后来,他会把心里话统统喊出来,因为他知道无论做什么都无所谓。
①A&E电视网旗下的卫星有线电视频道,以播放历史题材纪录片为主。
爸爸妈妈变了,一年的加州生活彻底改变了他们。父母决定不再给格雷格寄钱,他不得不走出家门融入社会。这让他很高兴,因为他一直想做个能自如应对社会交往的正常人。从前,他总害怕尝试,可现如今,他必须克服这种恐惧。他在公共图书馆找到一份码书的工作,虽然不算图书管理员,但也差不多。这份工作弹性很大,忙时忙死,闲时闲死。
自从做了图书码放员,格雷格感觉时间变得缓慢、遥远,它浩浩荡荡地从身边流过,好像月球一样。从前宅在家时,他感觉自己仿佛待在月球上,时而讨论一下世界末日和太空人不孕不育,时而凝视地球——一个宇宙中的艳俗装饰品,起初怀着嫉妒,后来变成一股无法名状的憎恨。
格雷格认为,一个人最好别去思考生活的本质,只要认定和相信生活存在并将一直延续、做好自己该做的就够了。也许还有更好的办法,比如:沾湿手纸擦地板;把冰箱盛满,看食物被一点点吃光;放空大脑,随声附和……诸如此类的事。只要将事情藏在心底的秘密小盒子里,任何事都会变得简单、清晰、富有深意。你将爬到这个小盒子里,它像一个藏身处,是你最后的归宿。
即便如此,格雷格还是会思考自己的生活,一刻没有停止过。他试图给生活下定义。它是月亮。它也有生命。假如月亮只是天上的一个洞,那生活远比月亮伟大。或者说,生命是一头母牛、一条鱼,或者一只渡渡鸟①。他乐意将生命比作粗俗的动物。在蚂蚁和蟾蜍身上,他领悟了生命的全部意义——它好比一架坠落侧院的UFO②。他喜欢双重比喻:两个比喻一起出现,用破折号与明喻。他会说:“生命是一只蚂蚁——它十分渺小,叫人禁不住想把它碾死。从卫生间出来时,你告诫自己不要这样做,可不一会儿又走回去把它弄死。”这样做对吗?讲得通吗?他常常模仿陌生人的声音在脑袋里自言自语。通常是一个女孩的声音,陪着他,替他解闷。这个声音让他害怕,这是假想症的先兆——这样下去很危险吧?格雷格不确定。不过这样最好。他今年二十三岁,早过了“过家家”似的、幻想自己拥有许多朋友的年龄。按理说,他应该在步兵营里服役——摘掉头盔,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再把头盔戴上;或者是读研究生——坐在蒲团上,一手抚摸女朋友的脑袋,一手在书本上涂涂画画。总之,他的生活本拥有无穷的可能。但这也说不通——一除以无穷大不是等于零吗?格雷格到谷歌上搜索,结果说,一除以无穷大将无限接近零。可这依旧讲不通。相信互联网?别傻了。
①一种不会飞翔的鸟,产于印度洋毛里求斯岛。
②unidentified flying object,不明飞行物。下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