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头来看全诗:“相见时难别亦难”,这是写一种不得相见——扩而言之,这是一种不得相应相和相通相悦相满足的悲哀。悲哀铭心刻骨、难尽难干、与生俱在,如蚕之吐丝至死,蜡之滴泪至无。“东风无力百花残”,青春正在逝去,消极之中仍有一种体贴,一种眷恋,愁云鬓之改,觉月光之寒,并非槁木死灰,却又无可奈何。无奈之中遐思彼岸之蓬山,身无双翼而青鸟有翼,能为之殷勤探看乎?一丝希望,一点春心,袅袅无穷。
“昨夜星辰昨夜风”,这起句其实是了不起的。连用两个昨夜,过去的事已是永远的不复返的过去;星辰和风却这样地亲切可触,这样地历时不变,星辰与风与昨夜一样而人事已非,这七个字里不是包含着一种“张力”吗?首联、颈联都比较具体,中间夹一句概括性极强而无具体所指的妙喻:“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这两句在某种意义上已经脱离了全诗而被独立接受,并用来形容许多事情,乃至“文革”前后可以用这两句来批判“三反分子”的相互“呼应”!尾联淡淡地嗟叹,弥漫开去。从颈联的美好具体的回忆(在六首《无题》中其回忆的温暖应属绝无仅有),跳到“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与“身无彩凤双飞翼”呼应,道出了作者的身不由己的怅惘。
“来是空言去绝踪”,没头没脑、横空出世的第一句。是一个梦吗?是许多梦想和渴望的抽象概括吗?与次句“月斜楼上五更钟”之间留下了空白,抽象与具体在这里交融而变得更加富有弹性。“梦为远别啼难唤”与“书被催成墨未浓”之间又是一片空白,谁梦了?谁书了?谁啼了?谁唤了?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同一人?不同时间同一地点同一人?不同地点同一时间两个人?(排列组合下去,设想绵绵)此颔联又在与首联及颈联间留下空白,使你觉得诗人在表达一种无法表达的心情,在想象一种难以想象的意境。颈联“蜡照半笼金翡翠,麝熏微度绣芙蓉”,似乎突入贵夫人的深闺(如果是小姐,似不应这样点缀奢华),是梦人吗?是致书吗?是别后的回忆吗?连作者自己也似乎弄不明晰了,“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从色彩、风致上看,此诗首联悲凉,“来是空言去绝踪”甚至是一种使人震惊的冲刺,幸有一句“月斜楼上五更钟”的平实之句才使读者打了一个趔趄之后却没有跌倒。颔联多情而且纤细,“墨未浓”云云有点女性化。颈联绮丽幽雅朦胧,让你觉得诗人对红尘生活诸多眷眷甚至不无非非之想。尾联又悲凉了,但悲凉已经“化开”,虽说“一万重”但也淡淡,没有什么新的刺激,而且尾联的节奏减缓,容量减少,读起来不吃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