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解人》通境与通情——也谈李商隐的《无题》七律(6)

当然不仅颔联颈联之间有这样大的空白。不过按“七律”的要求,这中间最要紧的二联,也是李义山最下工夫(许多名句都出自其诗的中间四句)的部分的这种“不联结”特色表现得特别明显。特别引人注目罢了。这样,就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效果:具体与具体不甚连贯地放在一起,产生的效果是概括的抽象,如从“春蚕”联到“晓镜”联。确定与确定放在一起,产生的效果是一种不确定,一种朦胧,如“飒飒东风”一诗。明白与明白放在一起,产生的效果是曲奥和艰深,如“来是空言去绝踪”一诗。不连贯性,中断性,可以说是李商隐这几首诗的重要的结构手法,“蒙太奇”手法,叙述手法。正是用这种手法,构筑了、熔铸了诗人的诗象与诗境,建造了一个与外部世界有关联又大不相同的深幽的内心世界,造成了一种特殊的“蒙太奇”,一种更加现代的极简略的“蒙太奇”。现代电影较少用“淡出”“淡入”“叠影”蒙太奇手段,而常常是直接跳进去。开始,人们也会觉得不太习惯,看多了这样的电影,观众就会开动脑筋用自己的想象补充蒙太奇的变化。对于诗句诗联的“蒙太奇”呢?我们可不可以花一点脑筋?

以“相见时难别亦难”为例,第二句“东风无力百花残”。第一句是抽象的情,第二句是具体的背景。两句连在一起,使情变得具体可感,使背景变得具有概括性的内涵。颔联“春蚕”“蜡炬”,又具体又抽象,又精微又独特,又痛切又模糊。现在,第一句的叙述,第二句的描写,第三、四句的象征放列在一起,“难”这一客观的存在与主观感受的结合变成了丝一样泪一样感人的执著了。颈联“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本身是并不艰深的描述,却使“难”“无力”“残”“尽”“干”这些抽象的悲哀一下子变得富有人间味、亲切感。具体分析这两句,“晓镜”句更人情,“夜吟”句人情之中更流露出一种飘然的寂寞。这六句诗下来,抽象的、具体的、人间的、宇宙的(花、蚕、蜡等)、叙述的、抒情的、描绘的、象征的都有了,一个世界已经诞生了。最后两句又有点超人间了,蓬山了,仙境了,不但有“此岸”而且有“彼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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