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提供现实与非现实、叙事、用事、借喻、神话之间的区别。“相见时难”一诗概括的当然是人间世,“蓬山”“青鸟”一联,却带来了神话或梦幻的色彩。“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很写实的,“金蟾”“贾氏”二联一上,现实成就失落了。“昨夜星辰”篇相对来说写得最实最亲切,名句却是巧喻——“心有灵犀”也。“重帏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重帏深下”与“卧后清宵细细长”似乎都很现实,“莫愁堂”是怎么回事?写莫愁的故事?当然不是或至少不仅仅是。“来是空言去绝踪”,是抽象的,“月斜楼上五更钟”,又是写实的。“梦为”“书成”,又像实写又像借喻。“蜡照半笼金翡翠,麝熏微度绣芙蓉”,写实乎?借喻乎?前句写实——难以说“蜡照”句在比喻什么——后句借喻乎?抑或这两句写的都不是“实”,而只是诗人的心理活动——想象、追忆、幻境、梦境呢?
这样,新闻学里讲的几个W——什么(What)、谁(Who)、对谁(Whom)、何时(When)、何地(Where)、为何(Why)、如何(How)——你在李商隐的这几首诗里是找不到、至少是找不全找不清的。而注家诗家学者便遍索资料来解答这“7W”,以便用某人某事某时某地某因某果来解释这几首诗。这样,就势必以推测来代替推论,以想象代替证明,以对诗人生平境遇的考察代替对诗的客观内涵的把握(其实境遇和诗作关系未必是即时的与直线的),这又怎么能不聚讼纷纭、莫衷一是呢?
尤其重要的是,这些诗没有提供形象之间、诗句之间、诗联之间的联结、关系、逻辑与秩序。孤立地一句一句或两句两句地看,这些诗句并无难解之处,它们大多是具体的、形象的或平实的、确定的,“相见”“东风”“春蚕”“蜡炬”何难解之有?“昨夜”“画堂”“隔座”“分曹”何难解之有?“飒飒”“芙蓉”“梦为”“书被”何难解之有?即使用典用事,稍加注疏,也很好懂,问题是诗句特别主要是诗联之间,空隙很大、空白很大、跳跃很大,使你往往弄不清头两句、次两句、再两句与最后两句(即首联、颔联、颈联、尾联)之间的关系,并因而弄不清全诗的主旨,弄不清主题,甚至弄不清题材,即不知所云。从颔联的“金蟾”到颈联的“贾氏”,从颔联的“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到颈联的“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从“梦为”到“蜡照”,从“身无”到“隔座”,从“扇裁月魄羞难掩,车走雷声语未通”到“曾是寂寥金烬暗,断无消息石榴红”,最后从“春蚕”到“晓镜”,这六首诗的颔联与颈联的关系实在不易断定。逻辑推理关系吗?时间顺序关系吗?主从关系?递进关系?虚实关系?兴起关系?所指能指关系?堆砌(无贬义,指含义主旨相近的句子放在一起)排比关系?景情关系?人境关系?比喻关系?似乎都不完全说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