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解人》对李商隐及其诗作的一些理解(9)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脍炙人口的《锦瑟》此联,传达了一种不可思议、不可描述、不可企及的精神——艺术境界:迷茫、苍凉、空旷、远古而又悲戚、静穆、神秘、虔敬,无边无际、无始无终(叫做“无端”,诗开篇便是“锦瑟无端五十弦”嘛)。这样的诗语诗境,有一种宇宙本原的品格,艺术本原的品格,是李诗诗语诗境的一种概括,也是其诗语诗境的一个大超越,李诗中再找不着这样细腻柔情而又同时博大庄严的句子了。宜哉以此诗为李义山集之首篇也!宜哉以此诗为商隐诸诗之序(其实恐是代序)作也!宜哉学界巨子如钱锺书氏力主《锦瑟》主题为论做诗之道也。虽然,此诗题旨未必在序诗论诗,它的概括力显然比诗本身更广泛。

迷茫与悲戚的体验在商隐诗中屡见不鲜。“一春梦雨常飘瓦,尽日灵风不满旗”,这样一种软弱的、无可奈何的美,这样的性格又如何“旗盖仰三分”?看毛泽东是怎样写雨的:“大雨落幽燕……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浪淘沙?北戴河》)、“冷眼向洋看世界,热风吹雨洒江天”(七律,《登庐山》)。《重过圣女祠》写得楚楚动人,“白石岩扉碧藓滋,上清沦谪得归迟”,首句略有沧海月明的宇宙本初感、迷茫感,二句有“珠有泪”的悲戚感,但没有《锦瑟》此联的静穆与空旷。“沦谪”云云,写得太苦亦太露。“春梦雨”联亦是千古丽句。颈联:“萼绿华来无定所,杜兰香去未移时”,文字的工整华美中透露出空间与时间(无定所与未移时)皆非己有、“此身非我有”的迷茫。尾联“玉郎会此通仙籍,忆向天阶问紫芝”,与“殷勤探看”的“青鸟”一样,又是一个无可奈何的升华、超拔,也是逃避、自慰,用关于天阶、紫芝、仙籍的回忆的幻想(既是回忆又是幻想,其用法与“巴山夜雨”“前溪舞罢君回顾”等略同)掩盖自己在沦谪的寂寞的碧藓前的无可奈何。再深一步想,什么是诗?什么是李义山的诗呢?李义山的诗在李义山的人生中的位置,不就是“通仙籍”吗?是“蓬山”吗?是珠泪与玉烟吗?是“天阶”上的“紫芝”吗?是“墨未浓”的“书”与“啼难唤”的“梦”吗?叫人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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