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法航线》千言万语(1)

我甚少提及家庭。

因为很容易招惹误会,引来莫名的同情。

比如我要是说,我与母亲有十年未见了。朋友听闻往往会露出遗憾的神情或道歉,对不起。我连忙解释,嗯,不是这样的。她只是因为长期在国外工作,见面时间少。

我父母都是厨师,小时候他们经营着一家小饭店。父亲还是国营单位的小职工,奔波于俩工作之间,所以大小事母亲都要操心。难得休息时,她也总忙于家务。有时她会边哼着,我每天都在祈祷,快赶走爱的寂寞。母亲是一名虔诚的基督徒,她教我餐前祷告,到了礼拜日我会被穿戴整齐地带去教堂——我并不讨厌去教堂,甚至是喜欢的。教会会选一个小孩带领祈祷,能得到铅笔橡皮之类的奖励,但对于我更多的是被选中的小虚荣吧。那时我有双为此特别准备的棕色小皮鞋,后来脚变长了,后跟经常磨破,母亲才允许我穿其他鞋去。这导致现在我对皮鞋异常抵触。

母亲生性乐观。这种单纯的,来自内心信仰的乐观,使她深信日子会越过越好。我家有套白底蓝花勾金边的瓷器餐具,并不值钱。但她非常喜欢,只在过年过节时取出来,末了再精心收纳好。母亲心情好时还会在家炸薯条,切面大概有一个食指粗,吃起来非常过瘾,也有过炸香蕉什么的。即便在家境困难时也没让我吃过什么苦。只有一回新年,她为难地同我商量,对不起,今年可以不买新衣裳么。那真的是商量的口吻,我相信我要是拒绝她肯定会想尽法子满足我。她从未用长辈身份强迫我接受对错是非,自小她就给我作为一个家庭成员该有的尊重。即便我还是小孩,还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饭店关门后,母亲就去了韩国工作。一开始准备去的是父亲,但她舍不得父亲丢弃公家饭碗。母亲走的那天,亲戚水泄不通地把她围在客厅。我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画画,车到楼下接她时,她才到我房间同我告别。我不记得我们有没说什么,大概她说仔你要乖,大概我嗯了几声。叮嘱的话她已说过千万遍。我只记得母亲仓促离开时,裤腿被我的床脚刮破,来不及换就离开了家。我自幼感情愚钝,大概是在一周后,我在某个傍晚一身汗地醒来。天开始黑了,完全分不清凌晨或是傍晚。屋子内寂静无声,只有风扇来回转动吹得我生冷。路灯把北边窗户的轮廓斜打在靠床的墙壁上,我就一直盯着那光影,看着树影轻微摇动,心里空荡荡的。不知过了多久教堂的钟声响起来,以往这时母亲该去做礼拜了。我才真切地发觉她确实不在我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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