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启示录》五、《红楼梦》的语言与结构(15)

如此已把青年人的吟诗写到极致了,但作者兴犹未尽——作者写作诗也如写吃饭写恋爱写吵架,写了又写,描了又描,已是淋漓饱满,依旧意兴盎然;已是山重水复,忽又柳暗花明;已是天高地远,偏能更上一层。这不是短篇小说所推崇的那种戛然而止的机趣,而是胸中有无限天地无限笔墨的巨大充实——作者这只如椽之笔,是写呀写呀也写不尽的。

联诗后又写咏梅诗。贾母也来了,诗歌节的“份儿”又高了一层。插上贾母与凤姐都有意做媒将宝琴“说”给宝玉一节,使宝玉的婚事形势更加扑朔迷离,使宝玉的泛爱处境加倍泛化,然后做灯谜,仍然是诗。此后五十一回“薛小妹新编怀古诗”,六十四回“幽淑女悲题王美吟”,七十回“林黛玉重建桃花社,史湘云偶填柳絮词”,七十八回“老学士闲征姽婳词痴公子杜撰芙蓉诔”,一直到八十九回“人亡物在公子填词”,作诗,竟成为《红楼梦》人物特别是可爱的青年人物的重要的活动内容与行动线索,不可等闲视之。

这里有一个原因是中国注重诗歌注重韵文的悠久传统,不充分表现作者的诗才诗学就不能证明作者是一个合格的文人,就影响小说作品的“档次”。我们甚至可以感到作者生恐读者以为他不会作诗而只会做闲杂的小说。这些诗歌从情绪上、节奏上也起了很好的缓冲作用,从叙述上说起了配合与换一个角度换一个文体的调剂口味的作用。

然而似乎还有更深刻的原因。见香菱苦学苦吟,宝玉的评论是:“这正是地灵人杰,老天生人再不虚赋情性的。我们成日叹说可惜这么个人竟俗了,谁知到底有今日,可见天地至公。”其实“天地至公”之说比不作诗更俗,说穿了仍是“血统论”,香菱虽沦为婢妾,毕竟非寒贱出身,所以终于脱颖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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