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晓春:这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是痛苦的,这种痛苦会让他怀疑自己,否定自己。
冯骥才:是的。我对他说:“你画吧,画好了之后我给你在美术馆办画展。”
我的画家朋友告诉我,从那之后他又进入了那种画画的状态,一直到第十个年头他的画即将完成的时候。那天,他已经画了4个小时,一看表,11点半,他忽然想到要回家包饺子,顾不上洗手洗脸便匆匆出门。他太累了,严重的脑部缺氧使他突然站不住了,一头栽向对面的门,再也没有起来……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的心里像是被剜去了什么似的,那是一种流血的痛惜。这个画家叫李伯安,他的这幅画,100米长卷,叫做《走出巴颜喀拉》。《走出巴颜喀拉》现在是一幅名画了,李伯安无疑也成了20世纪最好的人物画家之一。在市场经济占主导地位的今天,他对艺术却怀有那种虔诚的信徒般的热爱,难道不是一个艺术家的最高境界吗?他活着的时候,活在境界里、活在艺术里、活在美里;他离开我们的时候,我们这样评价他,他就是那种——用生命去祭奠美的艺术家。
我曾写过一本小说叫《感谢生活》,说的是一个艺术家历经磨难后,仍然感谢生活的事儿。一些评论家说我受的“毒害”太深了,说怎么受了那么多的苦后还会感谢生活。实际上,他们没理解我的感觉。一个艺术家,他在苦难的时候、下放的时候,却能跟民间艺术紧紧联在一起——他常常为民间艺术激动得不得了:常常是放假的时候,只要有一点儿钱,就到穷乡僻壤去,去那个做剪纸的老太太家,去学习那些民间的东西。我以为,民间是融入了那种特别炽烈的,或者说非常单纯而可爱的情感的,我把她叫做民间的情感——你看民间,你认为她是美的而不是俗的。民间的文化充沛着生活的元气,充满了原始的人文精神,而且她又是那样的饱满、雄厚、博大、单纯,她那样的美,使得在你的眼里,汉堡包、好莱坞之类都是俗的。你能说这不是一种中国文化的情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