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种柳》月边草

月色不见已经很久了。自从搬到城外的高楼,就习惯了夜里坐在露台上等待,等远处黑夜的湖面上泛起的粼粼波光。有时候是雨声,有时候是笙歌,有时候只是霓虹灯火,落在黑夜的水面上,夜气里有奇怪的气流幻觉,像妖异的狐,踮着脚爪跑过荒野的声音。

明月楼高休独倚。城市里,高楼最美好的功用,是用来看月亮。我一直想。

在小城的夜里,那么多次,我们在山上等月亮。蛐蛐儿在草丛里高一声低一声地唱,像是睡着了又醒过来的兴奋和迷糊。月色从灌木丛中漫过来,挂在狗尾巴草的露水边,小风一吹就滴落下地,渗进潮乎乎的泥土里。记忆是一件越洗越褪色的旧衣,我们真的一起看过月色吗?有时候,我怀疑所有的细节,都只是记忆一厢情愿的杜撰和修补。六月,看完了库切的《男孩》、《青春》、《夏日》,一个始终像是在独自告别的人,在茱莉亚的卧房和清晨的睡梦里,在家族聚会的餐桌边,弓起紧张的身体。他年纪轻轻,却像一个落寞的鳏夫。在《夏日》里,他选择虚构的死亡和死亡后的真相为自传三部曲作结。即使是自传,其实也是有所选择的,选择性遗忘,或者记录。他说,我们都是虚构者。

月色也会选择来与不来,即使今夜是农历十五。这么多年来,我都是一个习惯选择性遗忘的人,在聚会中不断地因为不记得旧日话语与场景而瞬间尴尬,被人责怪,让人失望。转过身却依然很快就不记得那提醒的声音和面孔。

一位长者为我形容夜航飞过太平洋上空的壮丽,繁星浩瀚,璀璨的银河,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搂入怀中。他说,那一刻想到,世界上那些研究天文物理的学者,对着这样的星空,如何再能够忍耐脚下人类的汲汲营营。

曾经沧海,大抵也就是这样。

2012·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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