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镇是这个城市最偏远最贫穷的乡镇,本地只有一班莱阳开往招城的车路过。来的第一天晚上,就被当地狡猾而善良的合同制干部灌得大醉。半夜朦胧中我出门骑上车想在夜晚赶回家,在村子(镇政府驻地南院庄)北边冲入了一个大沙堆,我无力地推车回宿舍,宣告了第一次逃离的失败。那时候酒量真不行。”建明补充道。
“孤独的镇政府楼就在公路北侧,对边就是专供政府干部和大队书记吃喝的饭馆,很快我就学会了挂账。所谓挂账,就是在账单上写下你分管的大队名称以及你的名字。我那时分管六个大队,都在这个乡的东南部。三合庄、六合庄、刘家、龙王沟、凤凰夼。天黑得很早,家住本地的干部都回家了,那座三层楼死气沉沉。无所事事而恐怖的夜晚,那口当年很多人自杀的水井就在我宿舍门口。在成为政府门口小卖部康师傅牛肉面消费大户的同时,我也成了玲珑白干的重点客户。我和一个不爱回家爱喝酒的家伙成了哥们儿,就着花生米喝酒,听听当地妇女主任、离婚少妇的韵事成了那些喝得烂醉的夜晚的主流娱乐方式。那段时间感觉一切在慢慢沉陷,我已经学会熟练地坐在大队书记炕头吃下最肥的猪头肉、点燃呛人的纸烟、喝下灼热的烈酒、说出最直白的荤笑话。迎着阳光下乡送通知,带着酒气骑摩托回就是我的生活。我到镇上工作不久,家里就给买了一辆摩托车,这下好了,就差车后捆上一头生猪,我已经成了一个富裕农民的形象。”
出生于香港旺角繁华地带,在台湾住过五年,在北京住了五年的老李,听到这一切,仿佛是听小说,连问题都问不出一个。
“有段时间镇上忽然来了很多年轻人在政府工作,他们是走曲线进城路子的。先到乡镇占上一个公务员名额,一年半载后再调回城里。由此,一批无聊青年开始拉帮结伙。我们已经不满足在屋里自斟自饮,我们要去书记和镇长最爱去的本地最豪华的饭馆春花饭店。借助于政府干部的良好声誉,可以挂账,于是每到发工资的时候饭馆老板就守在财政所,一一拿下。我那哥们儿常常从后门逃窜。苹果收获季节到了,生活却一如既往。半夜从酒精中醒来,一个声音说着,生活不该是这样,你不属于这里。在那些土豪华土豪华的饭馆里,那些声音粗糙的卡拉OK,那是醉生梦死没有未来的生活。冬天到了,赵本山有一首歌叫《我心中的太阳》开始流行。在下雪后的小镇更加无所事事。围在火炉旁,脾气和天气一样恶劣。烈酒的好处是可以推进时光加速。一天过得很快。那夜酒醒后,看见雪无声落下,想起少年时候迎着大雪出门上学的情景,岁月、时光、年华、青春,那些沉重的、哲学家与诗人喜欢的字眼与雪花飞舞。远方,被大雪覆盖,什么都看不见。就是那一天,我收拾了行李,离开小镇出门闯荡。”也许因为建明后来干了编剧,大学毕业后在镇政府工作的经历经过美化竟然深刻细腻得像一部独立电影。老李说:“这个很像特吕弗《四百击》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