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中心:你的北京是我的大别山
在人生的大舞台上,你有你的位置,我有我的位置,而且大家都不时在移动之中。但移动有个趋势,那就是多数人都拼命想往城里钻,朝中心靠,因为大家认为能活跃于繁华的都会中心,乃是成功贵显的指标;而若只能在寒伧的都市边陲或穷乡浮沉,则是失败穷贱的迹象。这种中心与边陲的差别,拉出了人与人的距离,也制造出得意与落寞、欢乐或愁苦不同的两样情。如果你为流落于边陲而哀愁或为活跃于中心地带而得意,那庄子会告诉你:
我知道天下的中心是在燕国(今河北)的北方,越国(浙江)的南方。①
照常理,天下的中心应该在燕国和越国之间,也就是中原一带,怎么反而在边陲之外呢?庄子会这样说,其实是要打破我们对中心与边陲的僵化看法。地球是圆的,地球上的每一个点都可以是天下的中心,但也是另一个中心的边陲。这正是庄子相对论与齐物论中重要的一环,中心与边陲的关系不仅是相对的,而且还不断在改变,翻开历史,有多少国家和城市一再更换它们的中心与边陲关系。在汉唐时代,中国的社会中心是在长安,但到了明清时代,却移到了北京;在十九到二十世纪中叶,世界的艺术中心在巴黎,但二十世纪中叶以后,则被纽约取而代之。不管是什么领域,都没有一个地方、一个国家能永远居于中心的主导地位。
更重要的是,真正能成为中心的是人,而非地方。譬如位于长江北岸、大别山东麓的安徽桐城,离长安、北京和南京都很远,原是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小城,但从明朝末年起,因为方氏家族的方学渐、方成智等人在此讲学、著述,蔚然成风,到了清朝,更经方苞、刘大、姚鼐等人的加持而大放异彩,形成所谓的“桐城学派”,在两百多年间,俨然成为中国学术界与文坛的中心,近代的美学大师朱光潜和哲学大师方东美,也都出身桐城。桐城为什么能成为“中心”?靠的不是地灵,而是人杰。
但即使是人,也不可能永远站在舞台的中心,他终归要让出位置给后继者。所以,不管是地方或人,它们的中心与周边、贵与贱的关系,是不断在更迭的。
从道的观点来看,无所谓贵贱,贵贱是反复无端的;不要拘束你的心志,致使和大道相违。①
北京和大别山这两个地方,本身并没有中心边陲之分、贵贱穷达之别。真正在作祟的是个人的想法。从世俗的角度来看,北京是中心,大别山是边陲;但对世居于大别山山中的人来说,大别山才是他们的中心,北京不过是边陲。你有你的中心,我有我的中心,住在北京有什么好得意?身处大别山又有什么好叹气的呢?为一些人为的坐标和附加属性产生情绪困扰,只表示你没有自己的中心思想,依然受到别人僵化观念的洗脑、制约,而且还不想自求解脱。
中古欧洲的传奇人物亚瑟王,少年时代跟随梅林魔法师学艺,对自己的僻处山野一直闷闷不乐,梅林看出他的心事,某日,当亚瑟又站在高岗上望着远方发呆时,梅林告诉他:“从你站立之处往四面八方看都没有尽头,所以你所在的地方就是宇宙的中心。”少年亚瑟牢记师父的教诲,艺成下山后,开创惊天动地的事业,成为最传奇的武士和最伟大的国王,所有的人和事都环绕他发生,兑现了梅林魔法师对他的期许和预言:他每到一个地方,那里就成为宇宙的中心。
梅林魔法师对少年亚瑟的教诲,正是庄子对我们的期许:每个地方都是中心,但也是边陲;没有一个地方比另一个地方更高贵或卑贱。不管你现在身处何地,又将往何处去,你所在的地方就是你安身立命的中心、生活的重心、得意的舞台、幸福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