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火》39

我呆呆地望着小雪。灯光下,她光裸的双腿仍叉开着,白生生有如蜡塑,白得毫无生气。软弱无力的脚趾垂挂在检查架上轻轻颤动,像是半透明的。我想起前些年哥哥有一次逮来了田鸡,吊挂在铁丝架子上被剥了皮烧烤的田鸡。无论是动物还是人,似乎都被冥冥中的那种力量摆布着,谁也无法抗拒。

哥哥还在外边等着,他可不会料到是这种结果。有一双泪汪汪的眼睛盯在我的脸上,我知道这个,于是转过了脸。

哥哥把小雪背到门口便走开了,像上次那样没进屋。老太太苍白着脸说:“菩萨保佑!我给他老人家磕头没白磕!”我这才注意到她脑门儿上起了个铜钱大小的包。尽管这样她也没有阿圭脸上的那种深深的恐惧。那惠安女人尽力装作冷静,铺床的时候双手却抖得厉害。可能是手指太糙,她拉起了缎被上的一根丝,搅了半天才把手指抽出来。

“这孩子,月经紊乱……有好些年了,好些年了……”老太太蜡黄修长的手指熟练地捻着佛珠,她脸上没什么皱纹却并不显年轻,是不是因为她下眼睑那对突出的泪囊?我忽然觉得她的年龄简直可以做小雪的祖母了。“先前也没注意,谁知道就落下毛病了呢?……没法子,只能求菩萨保佑……我这是心到神知呀……”厨房里飘出饭菜的香味儿。阿圭吼着:“太太你莫净说了,快把小姐的腌衣裤换下来,我来洗……”

老太太立刻变了脸:“不懂规矩的东西!客人还在这里……”

瞧瞧又要吵起来,我急忙岔开话题:“伯母,我晚饭没吃,还真的有些饿了呢。”老太太便吩咐:“阿圭,饭菜多做些……”“不消你说,我早预备好了的。”阿圭总是这般洒脱能干,老太太越发冒出无名怒火。这次我才发现,老太太确是什么活儿也不会干,动作奇慢,连划一根火柴也划不着,好容易划着了,又吓得扔在地上。阿圭便常用那双鬼气的眼睛扫她,露出恶毒的微笑。

饭菜端上来,一盘子四个米粑,都用鸡蛋裹着,油黄酥脆;砂锅里炖的一锅鲜汤,有鲜蛤肉、鱼片和花生;另有几个小碟子,装泡菜、熏鱼什么的。尝了一口汤,味道极好。小雪却怏怏的不想吃,再三劝,只吃了半碟子泡菜,又把米粑上的蛋皮扒下一个放在嘴里嚼。两个老太太都守在旁边,像伺候御膳似的,诚惶诚恐。直到小雪发烦:“老站在这儿干什么呀?菁菁都没法儿吃啦……”这才走。阿圭又急忙拿来热手巾叫小雪揩脸,被她甩到一边。好在这一套我已见惯,已不觉新鲜了。

我饿极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吃了一顿。小雪默默地往我碗里添菜添汤,挑出我最爱吃的鲜蛤肉,让我夹在米粑里吃。

“菁菁,你还会像过去那样对我好吗?”她忽然抬起头,黑睫毛上溢着一层泪水。

我望着她不做声。

她拉住我的手:“这些日子……你到底怎么啦?……告诉我……”

“没什么……”

“咱们永远是好朋友,是吗?”她的被黑睫毛围着的眼睛亮得灼人,这回,我看清了那目光。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目光!就像月光一般柔,一般美,一般淳厚。有这种目光的女孩子,心地一定比月亮还要洁白。我简直想把那疑团永远埋葬了。

“是……当然……”我吞吞吐吐的,反而不敢正视她的眼睛,倒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儿似的,“可是……”

“可是什么?告诉我……”

我支吾了一阵,终于没有说,我宁肯把这件事永远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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