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火》38

第二圈开始了。从我们身边跑过去的时候,我发现小雪出了很多汗,头发都被汗水打成绺儿,后背前胸完全湿透了,天哪,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她好像气力不支了。现在她不再像只凌空飞舞的白色鸟,而是像片苍白的小树叶子被旋风卷得翻飞不已了。那本来就白的脸现在白得吓人,姿势也变得越来越别扭,像是一个劲儿在往前栽,又像是想弯下腰去捡什么东西——周围加油的声音震耳欲聋,加油声中,历史系一个红衣姑娘渐渐接近了小雪。我们班的男生简直疯了,唐晓峰爬到一辆自行车上大喊大叫,一群自发的拉拉队员们附和着他。最后半圈的时候,小雪像是闭着眼睛在跑,她已经不行了,汗水浸透了她的全身,每跑一步仿佛都会突然倒下,崩溃,变成一堆苍白的碎片,或者像那只可怜的夜光虫那样,爆发出来之后便通体透明地死去。我真想上去拉住她,求她别再跑了。终于,就在那个红衣姑娘离她只有半步的时候,她的胸部撞了线。欢呼声鼓掌声像是要把操场抬起来了,我拼命地从人群中挤过去,看见负责搀扶的张丹和何小桃一边一个架着她,慢慢地向场外走,人群中发出感叹的声音。我回头看,哥哥不知何时已经离去。我冲出重围,见小雪在张丹、小桃的搀扶下慢慢移动着,看见我,她把一双被汗水浸红的眼睛睁得很大,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觉得她脸上青森森的,像是被汗水浸泡变了形,黑睫毛上湿漉漉的,不知是汗还是泪。她挣出一只手指指我,我明白她的意思,便扶了她,让张丹她们先走了。她这才全身软下来,一下子靠在我的身上,动也不动了。我心里一热,她到底是拿我当最好的朋友的!我不来,她还硬撑着,也要强得太过了。我一手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掏出手帕给她擦汗。天哪,她的汗怎么这么多,刚擦干一层,马上又涌出许多。摸摸额头,是冰凉的,嘴唇里似乎也冒着冷气,我这才慌了,拼命地叫人,可我的声音哪能和高音喇叭抗争?只好半背半抱地拖着她慢慢走,等到上了去她家的小道,我的后背也被汗水浸透了。

还算好,正没辙的时候哥哥赶到了,他是跑来的,大口喘着气:“菁菁你真笨,怎么不从露天剧场那条路走,倒绕了这么个大圈子?”“废话!我原先又没想到要送她回家。”我正没好气儿呢。哥哥被我噎得没吭声,看看小雪,他的眉头皱起来了。“怎么弄成这样子?”他自语了一句,把小雪从我的臂弯里接过去,这时我才突然感到右臂像断裂了似的疼。哥哥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脸一下子沉下来。我的天!我这才发现小雪大腿内侧的白色运动裤已经被血浸红了一大片。摸摸,原先的血已结成紫色的硬痂,还有血继续向外流,我惊得说不出话来。哥哥板着铁青的脸用双臂托起小雪大步流星地向汽车站走,我知道他肯定是要去市医院挂急诊。小雪的头软软耷下来,双眸紧闭,头发有点乱了,长长地披散在哥哥筋节突起的胳膊上,在哥哥的怀里她简直像只小鸡雏。我蓦然涌出一股怜爱之情,急急地跑上去,把她那两颗快掉下来的红色装饰珠戴好。

市医院的急诊室拥挤肮脏,好多当地人躺在肮脏不堪的担架上被抬到这儿。急诊观察室进不去人,便都堵在走廊里,其拥挤程度使人想起大串联时的车厢。走廊里的空气让人一闻就想吐。哥哥把小雪抱到这里已是汗流浃背,偏巧门口的一个急诊病人上吐下泻,哥哥没站牢,一脚踩在秽物上几乎滑倒,看看,便忍不住地呕起来。我也呕,简直狼狈不堪。问问其他病人,才知道妇科还专有一个急诊室,得穿过这个走廊。哥哥青着脸,强忍着恶心,托着小雪跨过无数个担架和人脑袋,其艰难险阻不亚于二万五千里长征!

输了血,小雪很快便苏醒过来。她泪汪汪地叫了我一声,我便走过去握住她的手,仍是冰凉冰凉的。大夫在给她消毒做检查,我小心翼翼地把垫在她下身的垫子弄平,心里有些怕。那大夫看了我一眼,示意我走开。那大夫的手很重,她大概被弄得很疼,使劲皱着眉,牙齿咬得紧紧的,已发青的眼眶倒是慢慢缓过来。大夫查完了,把我拉在一旁:“你是她家属?”“是的。”“是姐妹关系吧?”“是。”“哦。你这个妹妹到底是已婚未婚?”“不是跟您说了吗?她未婚。”“未婚,怎么处女膜早已破裂?”那大夫冷笑一声,“她有很厉害的月经病,不像是青春期原发的那一种。……好啦,没大事儿,你们走吧!以后来例假的时候可别再玩命啦!”说完,她向小雪的两腿中间尖刻地瞥了一眼,便收拾器械不再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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