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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慈禧晨妆时,元大奶奶赶着来了。那元大奶奶原是青年丧偶,最是守得苦的,又没才艺,又没品貌,只得一门儿心思地讨慈禧喜欢,前两年因为哥哥庆善建园子有功,慈禧面前也颇受了两天宠,这会子德龄姐妹来了,见慈禧待她们又特别些,元大奶奶是一万个不高兴,见缝儿就要插针,鸡蛋里也想挑骨头,总是没能得逞,慈禧面前,也表现得更勤谨些,每日里一叫起,就往慈禧寝宫里赶。
自梳头刘走后,慈禧一直未能找到得力的梳头太监,偶尔也叫李莲英梳一回头,终不如梳头刘那么好使。正梳着头,见元大奶奶进来请安,便也不动声色地命她瞧瞧地上可有东西没有。元大奶奶一眼就瞧见梳头的太监正将一绺灰白的头发踩在脚下。梳头的太监见是元大奶奶来了,急忙背着慈禧向她使眼色。只听慈禧悠悠说道:“元大奶奶,你看地上有没有什么东西哇?”元大奶奶急忙答道:“回老佛爷,什么也没有。”
慈禧嘴角歪了一歪,向桌上和地下四处查看。梳头的太监哆嗦着,谁都知道,庚子回銮之后慈禧添了个毛病:凡不高兴的时候便要歪嘴,嘴只要歪上两歪便要有人倒霉了。果然,这会子慈禧冷笑道:“手脚倒挺利落的!不过一会子功夫,竟然拾掇得干干净净!”一语未了,梳头太监与元大奶奶腿便打了软儿。元大奶奶跪下道:“老佛爷,奴才是怕您生气伤了身子,所以才把头发藏起来的,请老佛爷恕罪!”梳头太监也吓得跪了下来,全身发抖。慈禧见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便哈哈大笑,直到笑出眼泪来:“哈,哈,真是歪打正着!哈哈……”李莲英进来赔着笑道:“老佛爷,今儿有什么喜事儿您这么高兴呀?”慈禧冷笑道:“哼,我问我昨儿撒的那些个首饰,没想到,倒问出两个小骗子来!……你们俩竟然敢联手骗我,被我给逮着了。你们说说,该怎么罚你们呢?”两人只有哆嗦的份,哪还说得出话来?慈禧款款唤道:“李莲英,把这个没用的东西拖出去,杖责四十!”
梳头太监被拖出去的时候已经昏迷了,而元大奶奶接受了扣除月银的惩罚。
慈禧在静下来的屋子里,打量着镜中的自己,不觉伤感起来。五十年前的镜中,仿佛是另一个人啊!那时她一松开发髻,便是黑发垂肩,妩媚无比。难怪咸丰皇上一见便要动容。但是那些甜蜜的时刻的确太短暂了,自从怀上了龙子,咸丰帝便来得越来越少了,后来索性迷上了圆明园“四春”,根本就不照面儿了!
现在,虽说照样是黑发垂肩,但是那黑发已经黑得不对味儿,垂也垂得不对味儿了!细细地看自己的脸颊,并没有多少皱纹,倒也算是白晳细腻,可就是不一样了!看来人老有时竟并不由于皱纹的多少,皮肤的颜色,而是由于一种说不出来的东西。现在的黑发垂肩,竟让人有些害怕,她不愿深想,只把那镜子折向一边。
李莲英静悄悄地走进来,轻声道:“老佛爷,您的头还没梳完,是不是再把梳头刘给叫来?”慈禧道:“不必了,你来吧。”李莲英“嗻”了一声便开始给慈禧盘头,慈禧从镜中见他手上还算利索,叹道:“李总管,你进宫的时候,还是个小伙子,可现在,也是个半大老头儿了。我呢,就更不必说了。”李莲英怔了一怔,急忙道:“老佛爷,您是青春常在的。”慈禧冷笑道:“你不必哄我说那些没用的,我都老佛爷了,能不老吗?不过,人的青春总不是白过的,人是越老心里越明镜儿似的亮堂。年轻人,不过都是外表伶俐、脑子一团糨糊的绣花枕头罢了。她们想跟我耍花招儿,真真是笑话!”李莲英道:“是啊,老佛爷您可是心明眼亮啊,宫里凭他什么事儿,也休想逃得过您老人家的眼睛!”慈禧道:“可惜呀,怎么人就不能又有青春又有智能呢?老天怎么就这么吝啬呢?”李莲英道:“不对呀,老佛爷,您打年轻时候到现在就一直都是色艺双全的呀,老天对您不薄呀。”慈禧不禁嗤地一笑道:“得了!甭耍贫嘴了!咳,我待这些小辈都不薄,你瞧瞧她们这一个个儿的——四格格背地里嚼舌头,元大奶奶蒙我,德龄……偷我的首饰!……哼,你把德龄给我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