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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站下来,德龄感到腰酸背痛。容龄年纪小,到底好些。姐妹间说说话儿,早已过了午夜,德龄已换了睡衣,忽然想起:“老佛爷的首饰还没收起来呢!”又爬起来换了衣裳,急急回到东配殿,见那只翡翠蝴蝶和金钗等物仍放在紫香阁中,于是一一拣了出来,拿了钥匙去开仓房的门,放进各个首饰匣里,一切放好了,正要往回走,忽见一上了年纪的宫女打一盏红灯,款款走来,笑道:“可是德龄姑娘?老佛爷正找您呢。”
慈禧正坐在窗前,一个宫女在为她梳头,她的头要早晚梳两次,年纪虽然老了,她的头发却依然是乌黑的,偶尔有几根白发,被她发现了是一定要拔的。德龄发现老佛爷非常讨厌白发。
这是德龄头一回到慈禧的寝宫,免不了细细看了看,只见紫檀木的云头床上,一律铺黄色绣金嵌蓝色云头的丝质床单,叠六条各色丝绸缎被,上悬绣花蚊帐,和许多做工极尽精美的香袋,床上三只绣花缎枕,两只装茶叶,一只装干花,三只枕头发出淡淡的幽香。显然,慈禧是枕那只干花枕入睡的,那只枕中间开了个三寸见方的洞,露出里面的干花,据说,把耳朵贴在洞边睡,什么细小的声音都可听见,这似乎也是防刺客的一招。
德龄向慈禧请了安。慈禧微笑道:“已经歇息了吧?这么晚叫你过来,你额娘要心疼了。可我今儿跟你额娘说,德龄那孩子,我要了。不单西洋话讲得好,传译传得好,又守规矩,心又细,单说这脾气秉性儿,就是万人不能及的。你知道,这宫里的人虽多,我身边儿竟没几个靠得住的,就拿这铺床来说,我是不让老妈子的手沾床的,可四格格她们的想法儿总不如我的意。又譬如这梳头,是一定得找梳头刘的,眼见着梳头刘越来越老,快不中用了,真不知得要谁接他的班呢!……噢,你放心,我可不会要你干这些个粗活儿,你来了,我心里就踏实了,指挥指挥她们,我的意思,就全在里边了,找干活儿的容易,会意儿的,一万个里头未准能挑出一个呢!”德龄笑道:“老佛爷看得上,是我的福分,您当我是谁,从小最是个淘气的,三五岁上,就知道演戏哄额娘,手又粗,性子又烈,一路上额娘还担心我呢,现在老佛爷对我这样,她自然是欢喜的。”慈禧听了越发喜欢,道:“我的恶名儿,自然是早传出去了,你自小生在外邦,洋人那里,恐怕没什么人说过我的好话,我也不怕,谁人背后不说人呢,怕就怕的是身边儿的人。大公主、四格格、元大奶奶,我哪个不疼?饶这样,还传是我妨了她们的好姻缘呢!奴才的嘴哪有好的!如今见我疼你,自然心里不平,又不知要生出多少事来!你有什么,尽管对我说,可别受了委屈!”说着,已有四个妇人鱼贯而入,铺床的铺床,熏香的熏香,放夜壶的放夜壶,很快便弄妥帖了。于是德龄跪安告退,临出门前,慈禧忽然问道:“今儿个那些首饰,你可收好了?”德龄道:“回老佛爷,我已经把首饰放回仓库里了,不知做得对不对?”慈禧十分欢喜:“正应当放回仓库。可是有人指点你?”德龄道:“没人告诉我,是我自己琢磨的。”慈禧道:“我就说这帮奴才坏嘛!你做事处处遂我心愿,这正是我疼你的地方儿!”德龄长舒了一口气,暗想多亏了自己多个心眼儿,以后在大内之中,时时处处都要小心。
德龄回去的时候,妹妹早已睡熟。德龄开了灯,把康格夫人带来的首饰盒翻了出来。盒子里的珍珠在黑丝绒的衬托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泽,德龄把它轻轻地捧在掌心里。裕太太在外面敲门道:“德龄,怎么还不睡?要不要额娘进来陪你说说话儿?”德龄慌忙把灯关了,道:“额娘,我这就睡了。明儿再聊吧。”慌乱中,珍珠从她的掌心滚落到了地上。德龄惊奇地发现,滚动的珍珠在黑暗中竟然划了一道闪亮的弧线——这是一颗夜明珠!
她把珍珠拾了起来,放在紧身的胸衣里,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厉害。这是一颗真正的夜明珠,它就这样来到了她的身边,如同她的爱情一般不期而至。这是爱的信物吗?它的主人,此刻正在这个世界的什么地方呢?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