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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子并不是一个喜欢怀旧的人。她还太年轻,还没有走到需要靠回忆来支撑自己生活的年纪。
但过往岁月却像一层繁殖旺盛的绿霉,充斥于麦子的大脑甚至每一寸神经,把她的思维侵蚀得斑斑点点,沧桑无限。因了这斑驳和沧桑的牵引,麦子有时会不由自主地走在从市中心通向原毛纺厂的那条坑坑洼洼的水泥马路上,然后走到那座已经废弃多年的钢筋水泥结构的厂房前。此时,从前的一切景象会重重叠叠扑进麦子的脑海,把她的思维淹没在机器轰鸣的喧嚣里。
当年毛纺厂扩建的新生产系统刚投产,工人们常常有加不完的班。彼时的麦子经常从这条水泥马路上走过,给加班的母亲送饭。其实母亲只是厂里的一名内勤人员,她原本用不着加班。大约重新获得一份固定职业的母亲对毛纺厂心存了无限感激,每次厂里有加班任务她都会主动留下来。那时,年少的麦子能够体察到母亲的充实与快乐,她愿意每天都能到工厂给母亲送饭,分享母亲的快乐。更重要的是,她和母亲获得了虽然依旧清贫但却安宁的生活。一种难得的安宁,短暂得仿佛还来不及体味。
如今,机器的轰鸣声早已远去,废弃的厂房变得晦暗,在大西北的萧萧朔风中将塌未塌,掩隐在一片枯黄的杂草丛中。厂房后面是浓密的沙枣林,它们同样显得荒芜,苍凉,也如同被这个城市遗弃了一般,空留一副扭曲、丑陋的面目供人嘲笑。
那不堪回首的往事……
毛纺厂是砂城纺织集团公司下属的二级单位,始建于七十年代末期,设备工艺落后。到九十年代中期以后,随着农产品价格逐年上涨,纺织品的生产成本亦持续增长,再加上整个纺织品市场产能过剩,而他们生产的毛呢布料花色陈旧,已经跟不上服装行业的流行趋势,致使他们的产品找不到销路,生产经营到了举步维艰的地步。很长一段时间厂里发不出工资,只好将仓库里积压的毛料当做工资发给职工。
其间正赶上麦子放暑假,她每天都陪着母亲到各商场和服装加工店推销毛料,还在早市上摆过地摊。她们的困境,除了没有钱打发每天的日常开销,还包括在推销毛料的过程中所遭受的冷遇和白眼。
麦子清楚地记得那个晴朗的早晨,她和母亲刚到早市上把摊位摆开,城管所的人就驾着三轮摩托来了,她和母亲及许多小商贩一起被城管人员带到了一座两层高的灰色砖楼里。小商贩们一个挨一个地接受两个穿制服的中年男人的盘查,最后差不多都交了数额不等的罚款才被放出去的。麦子和母亲没有经历过这种局面,她们很害怕,一直躲在墙角处。被带来的小贩基本上走光了,忙着开罚款单的那个中年男人才抬起头来恶声恶气地对麦穗说,你们两个不吭不哈,想留在这里吃中饭啊?
麦子抬眼看看窗户外面,已经艳阳高照,好像快到中午了吧?
麦穗看看女儿,硬着头皮走过去,低声说道:“同志,你就放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