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王强彻底不去麦子家了。有时麦子能看见他用肩膀驮着他妻子带来的五岁儿子从楼前走过,他一边走一边和肩上的男孩说笑,像任何一对幸福的父子俩。最初看见此情景时,麦子会将他送给她的白天鹅糖果盒抱在怀里流泪。然而,王强几乎每天都要驮着男孩从楼下经过,时间一长,麦子觉得自己的心不再那么痛了,她把那只白天鹅糖果盒放在窗台上,任由它布满淡淡的灰尘。
在以后的日子里,母亲自己搭了两个木凳换灯泡、修开关,自己扛着煤气罐从一楼走到四楼,走一步晃两步,上一层楼还要歇一会儿。麦子提着母亲的小挎包跟在后面。此时她觉得母亲很可怜,比自己没有父亲还要可怜。也就在这一刻,可怜着母亲的麦子觉得自己长大了,她伸出两条细瘦的胳膊去抬母亲肩上的煤气罐。母亲依然摇晃着身体艰难地一级一级迈上楼梯。麦子扶着煤气罐跟在后面,她不知道母亲是否感受到了她的力量。
但是,忽然之间长大了的麦子对于母亲的过去以及自己的父亲仍然一无所知,她常常在夜深人静时沉浸于漫无边际的幻想,幻想有一个男人的家的温暖:那个男人可以单薄矮小,也可以贫穷潦倒,或者可以像王强一样在马路边支一口大铁锅炸油饼,他却能承担起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责任,可以一口气将煤气罐从一楼提到四楼,可以在她和母亲面临危急时挺身而出……但他又在哪里呢?难道父亲留给她的仅仅是一片虚幻吗?
这种种的虚幻使成长中的麦子慢慢开始对自己未来的生活作了一番认真的构想,而故园的记忆和曾经牵着她走进电影院的一双厚实的大手给她未来的构想赋予了另一种光明的背景。
想象中,长大成人的麦子有一栋简朴的木屋,它坐落在空旷辽阔的草地上,木屋旁边是幽静的树林和花园。阳光明媚的时候,她在草地上自由自在地漫步,呼吸着青草和鲜花的芬芳;风雨交加的时候,一个高大的男人会走到她身边,为她撑起一把伞。她把头靠在他宽阔而温暖的胸前,不再感到寒冷与孤单……这就是少女麦子因青春萌动而永远期待的家或者爱情。但梦幻中的景象是模糊的、不确定的——她始终没有看清所依傍的那个男人的脸,甚至,她分辨不出他的年龄。
麦子上中学二年级的时候,母亲突然调到纺织集团总公司机关做一名文员,并从新单位拿到了一套两居室单元楼房的门钥匙。她们很快从单身楼搬走了。她们的搬家非常简单,除了随身衣物和日常用品,母亲没有带走那几样使用了多年的破烂家具。窗台上那只用烟盒纸制作的白天鹅糖果盒也被遗留在了那里。
搬家那天,麦子没有回头去看留在身后的红色砖楼。她觉得自己总算摆脱了对那段岁月以及那栋砖楼的迷惘和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