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塔》 第一章(26)

两个年轻人,中年人,二哥,他们发出的不同声音在母亲的内心徘徊,在内心里回荡,撞击,交锋,互不相让,有时候三方是不对等的,有强有弱,有时候则会产生某种倾斜和分化。声音嘈杂而零乱。声音敲击着母亲脆弱的心。它们像是隐藏在草丛中,她不知道如何去取舍,如何去分辩。她在询问自己:真相,还是幻想,你需要哪一个?

好了,请安静一些。是的,东清湾,我们要回到这里。母亲的耳朵失灵了,她什么也听不到,犹如进入了一个皮影的世界。人在梦游般地移动,猪停止了哼叫,鸡不再打鸣,狗成了温顺的猫,而猫则躲进了鸡窝。声音突然地消失了,死一般的沉寂。不,还有一种声音,张彩妮,还在呼喊,屏息凝神,才能听到她微弱而疲惫的呼喊:张——彩——虹——张——彩——虹。

我的母亲张如清,就是在此时回到了东清湾。声音的如此反差,让她极不适应。东清湾,声音在潜伏,在下落,像是大风过后慢慢降落的尘埃。她喊道:“姐姐姐姐,他们为何都不说话,为何像是皮影里的假人,难道他们没有了思想,没有了欲望?”

被质问的张彩妮,声音低缓细弱,“他们和彩虹一样,魂都丢了。”

张彩妮,我母亲的大堂姐,如今唯一一个能够发出声音的人。她如蚊蝇般的声音,即使紧贴着她的嘴巴,听起来也十分吃力,但是,相对于整个东清湾,相对于东清湾令人震惊的沉默而言,她的声音已经太大了。她的一个字,一个词都像精灵似的能够从村东一直传到村西,从村北的大杨树上跳跃至村南的河塘之中。

令母亲感到欣慰的是一直伴随她的呕吐,在东清湾的土地上停止了,仿佛那是声音的附属品,仿佛静寂和沉默是治疗她呕吐的最好的药物。和A城相比,东清湾是可以接受的,母亲内心的耻辱感和负罪感在减轻。她告诉堂姐张彩妮,她需要转达姥爷的意愿,她要见张洪儒,她的叔叔。她说:“祠堂,在折磨着我爹。有一天他做梦梦到了我们爷爷,他说,爷爷打他了,爷爷怪罪说自己成了孤魂野鬼。我爹说爷爷打他的声音吵得他睡不好觉,一到夜晚,那声音就跑到了他的耳朵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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