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城人总会忘掉那些应该记住的事,想起一些莫名其妙的瞬息即逝的片段:夹竹桃下断了栅栏的长椅、搁在厕所窗台上的啤酒罐、月光下的钥匙扣、两只互相追逐的蝴蝶……这是一个奇怪的种族,脸庞如洇在水里的纸,如黄昏里一闪即逝的鸟,如那浮出水面的鱼的脊背,如静悄悄的钟摆。
这让他们不仅会忘掉父母妻子的容貌,也经常忘掉自己的样子。所以他们喜欢照镜子,渴望能在这里面找到世界创造之前那张属于自己的脸庞。这很困难,与镜子有联系的主题实在太多:宗教、宇宙哲学、集体主义、虚荣、艺术、性、死亡、魔术和科学。他们在镜中所捕捉到的,突如其来,倏忽散去,根本无法分门别类,更毋论固定。
但几城人并不为此难过。太阳照耀着几城以外的世界,照耀着大大小小的舞台。舞台上满是声音的残骸,各种形状,像核桃的仁、梨的皮、葡萄的籽儿。台上人的表情如同京剧脸谱,眼白多过眼黑。他们咀嚼自己的名字,如嚼口香糖。要从舞台这边走至那边,需要足够的勇气与谨慎。哪怕台下没有人的眼睛,只有老鼠在剥葵花籽,这仍是一趟艰难的行走过程。仿佛行走在舞台上的那具肉体后面有许多根看不见的绳子,手臂摆动,胳膊抬高,脚尖提起,所有的动作都受绳子的支配。而有的绳子干脆直接拴在脖子上。每往前挪动一小步,肺就要炸掉一小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