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不被允许碰他那支漂亮的黑色木长笛的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此刻竟拿着它。
“我行吗?”
“是的,当然了。”
因为常常看见庞杜斯吹奏,我的手指毫不费力地就摸准了位置。我举起长笛,对着吹孔吹,立时就吹出了一个音。他愣住了,我也喜出望外。不加多想,我的手指摸索着,又吹出了几个简单的调子。庞杜斯刚才吹过一曲《耶稣,人们渴望的喜悦》,于是现在我就吹给他听。他佩服我速成的才能,也很高兴看到我这么喜欢他所钟爱的这件乐器。
“希拉里 ……我想把它送给你。”
我狐疑地瞪着他。
“我是说你应该收下它。好好学,喜欢上它。”
他热泪盈眶。在秋季学期,妈妈找了一个长笛老师,塞缪尔·福斯特,他是住在附近的一个老绅士。不巧的是,庞杜斯的长笛音太高,和时下的调音需要不配,我得找一支现代的低音长笛来学,但没找到之前,还是继续吹着他的那支。后来,这支长笛在假日里我们吹拉弹唱的时候,仍然派着用场。
福斯特先生向伦敦的鲁道尔·卡特公司打听纯银勃姆式长笛(低音)外加一个配套盒子的价钱。报来的价格是 190镑 8先令——当时这远远超过了爸妈的支付能力。但我也没有等得太久。一天,我从学校回来,看到一支全新的鲁道尔·卡特长笛,那是杰姬的大提琴赞助人送的礼物。我一辈子也没有这么开心过。我目标已定,可以开始上课了。妈妈出众的才华体现在教育和培养我们的音乐才能。当杰姬开始显露天资,热衷于大提琴的时候,家里的注意力都改变了。她一拉琴,就要这要那,家人都一一满足。她同家人的关系也是如此。妈妈全身心地去满足她所有的要求。
杰姬如此依赖妈妈,以至于敌视任何接近妈妈的人。爸爸也不例外,居然同杰姬展开了一场争夺妈妈的感情和注意力的较量。
我通过音乐同妈妈保持着亲密的关系,于是爸爸变得越来越孤立了。虽然他也极富音乐细胞,但他没有受过正规的音乐训练,不能跟我们在同一水平通过音乐表达情感,对于音乐的背景需要也不甚了了。然而,当他在聚会上拉起手风琴,我们还是喜欢得很,很爱听他边拉边唱乌克兰民歌。妈妈试图教他识谱,但他觉得既然用耳朵记旋律都能拉得这么好,又何必多此一举。虽然爸爸常觉得自己被抛在我们这个音乐圈子之外,但毫无疑问,他还是以我们为荣,他的任务就是收集有关我们音乐会和成果的信息,回信回电。他放手让妈妈处理所有的音乐事务。
皮尔斯不大顺利。事情对于杰姬和我来说很简单:我俩都是自愿的,而且具有音乐天分,同妈妈有共同语言。皮尔斯也有音乐资质,他的听力与才能和我们一样好。但是他不愿意,就失去了机会,以后费了很大工夫才找到了一个舞台施展才华。看着姐姐们这个样子,他心里一定不是滋味。
杰姬小时候那么依赖妈妈还情由可原,可是,随着她的长大,母女俩之间的这种吸引力变得越发强烈,以至于两人都分不开了。我在上文提到过,我深信,外公的去世恰在杰姬出生后,这无形中奠定了她俩亲密关系的基础。最近,我同塔维斯多克诊所的一位儿童心理学家聊天,他告诉我,许多心理状况是由早年生活的一件事情引起的,这件事经常和出生有关。如果做母亲的伤心沮丧,婴儿也能感觉到,因而会与母亲贴得更近,而母亲也会回应着抚慰婴儿;实际上,孩子对母亲的体贴是在为他自己着想,因为孩子对母亲的需要当然是最强烈的。
爸爸的孤立感与日俱增,于是越发依赖起他的朋友来,尤其是那个我们管他叫 “拉拉 ”的阿瑟·莫兰特。他是我的教父,也是一个可爱的人物,差不多每个周末都上我家来。他一副花衣魔笛手的样子,很乐意参加我们的游戏,听我们弹奏。他是我们碰到的第一个不会唱歌的人,他那不成调子的呻吟声听得我们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他比爸爸年长四岁,但他俩在泽西岛的维多利亚学院就交上了朋友,拉拉学业出色,但不擅交际。他以血型研究上的成就而出名。1966年,他成为皇家学会一员。
他俩的友谊也不可思议:爸爸喜欢航海和登山;拉拉却不喜欢这些运动。不过,地质倒是两人共同的爱好,这方面有许多事情,拉拉称得上是个专家。
拉拉开心地穿丛爬树,一点也不在意衣服被钩破了。一天,我们带他穿过温迪屋后面的篱笆。 “你发誓决不会告诉任何人,拉拉!”我说,“这地方只属于杰姬和我。”他进入了我们的天地,兴奋得像个孩子,让我们领着穿过灌木丛,来到我们的营地。“瞧,蝴蝶,拉拉。有上百万只呢!”
“你们知道它们的名字吗?”他问。
“知道,妈妈让我们在书里看过。那是一只闪紫蝶 ……就在那 ……看!”
“知道吗,”拉拉柔声说道,“蝴蝶在人类出现以前就已经生活在这里了——它们跟恐龙存在的时间差不多,在四千万年以前。”
“你怎么知道?”我问道。
“因为有位科学家在科罗拉多的一个湖里发现了一枚蝴蝶化石,经过测试,推断出它的年龄。”
“那是我的最爱。”杰姬悄悄说道,一只明艳的凤蝶正落在一朵盛开的花朵上。拉拉试图用手指逗弄它,可它一下就飞走了。
“别碰它们的翅膀,你们知道——那上面覆着细小的鳞片,很容易就会掉下来,那样它们就飞不了了。”
他正要给我们上一堂自然课,却听见爸爸在叫他。
“就来,德里克,”他喊道,“稍等一会儿 ……”他转过身问我们:“要不要把这些太妃糖留在你们的营地?”
说完他就离开了,笨手笨脚地朝篱笆走去,把我们俩留在了那里。
就是在这个香气四溢的营地里,我们彼此分享小秘密,并发誓永远也不泄露出去。我们也探讨将来,虽然我们并不急着长大成人。大人们得做那么多他们不愿做的事。我们知道爸爸不喜欢去上班,妈妈讨厌一些迫不得已的社交应酬。本来爸爸指望与她同去,但末了总是爸爸单独前往。杰姬和我当然不急着长大。
太妃糖化了,得把糖纸剥下来。我们又舔又嚼,一连吃了好几粒。正要剥开最后一粒,杰姬突然用一副急切的表情看着我,然后悄悄地吐露了一个秘密。
“希尔?”
“嗯……”我应道。下颌被太妃糖粘住了。
“别告诉妈妈,可……等我长大了,我将不能行走或者移动。”
我们一动不动,谁也不说话。只是相互盯着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