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烟花寂寞》第十章

第十章

皮尔斯

我童年的记忆源于与家人在泽西岛度过的悠长假日。庞杜斯会带我到位于圣黑利厄尔国王大街 42号上的卢斯公司,富丽堂皇的大门距马路四英尺远,巨大的橱窗里陈列着昂贵的珠宝和香水。他会牵着我的手,把我带到店里。我们穿行在店堂里,两边是铺着翠绿色桌面呢的玻璃柜台,一直走到工作间门口。这里面尽是些混合液体和吸管,用来做香水的。那气味妙不可言。庞杜斯楼上的房间里有一架脚踏风琴。我太小,够不着踏板,庞杜斯会踩踏板让我来弹。以后,杰姬会在隔壁房间里练琴,希拉里在楼下的走廊里。于是,大提琴声、长笛声和风琴声会此起彼伏地弥漫在房子的每个角落,和着幽香,时而增强,时而暗淡。而我,则弹着我仅会的一支曲子,黑人灵歌《沿斯旺尼河而下》,我能很投入地弹这支曲子,而且是双手弹。

从我们到达南安普敦的那一刻起,提心吊胆地看小轿车被起重机从码头摇摇晃晃地吊起,再放到邮轮上,一切都令我激动得发抖。那些邮船可真大,黑色的船身,还有两个高耸的漆成红条子的烟囱。萨克岛、泽西岛,还有格恩西岛,我们都玩遍了。清漆的木栅栏和磨光的铜家具总是闪着光。离去时,雾角拉响了,把我们吓得灵魂出窍。

爸爸认识船长,所以我们受到一流的款待。这主要体现在,我们可以走到驾驶台去,拉奇船长会把我抱起来,放在一个箱子上,这样我就可以来掌舵了。我喜欢这些旅行,虽然海上常常会有惊涛骇浪。我们当中不少人都晕船。

格恩西总是停靠的第一个港口。换运了货物、换乘了旅客,雾角再一次拉响,我们就向泽西岛进发了。船要是泊在圣黑利厄尔,车子就从船舱里被弄出来,我们就会行驶在这片神奇而美丽的土地上,杰姬的大提琴放在后座上。爸爸早餐时候说了一句 “竹蛏捕鱼 ”。我们便飞快地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笑得喘不过气来,这才出发去拉库伯。

我们到海滩上那个最好玩的地方去,那儿到处都是礁石。在这里我们通常会造一座巨大的沙垒,防止涨潮时把我们吞没了。这时,爸爸正四处搜寻一些软木雕船身,用木钉做桅杆,拿从海滩上找来的小布片做帆,我们的堤坝完工的时候,爸爸的舰队已经建好了。

海水继续向远方退去,我们开始在岩石边上海草底下搜寻起贝壳来。我们弯着腰,太阳晒在背上暖烘烘的,海鸥在我们上空盘旋,那叫声令妈妈禁不住泛起阵阵乡愁。

最后,我们都等着这句话:“把盐拿来,皮尔斯。”

我跑回去,一把抓过帆布包,里面有个橘红色的装着萨克索盐的盒子。我用湿漉漉的手紧紧攥着盒子,开始搜寻。最佳处是在距水边几米远的地方。

“嘘……”爸爸说,“站着别动,要不然它们会发觉我们

在哪儿了。还有别忘了,你过去捉它,就要把它捉住。”

我们又渴望又紧张,慢慢地沿着海滩挪步,找寻那传说中的沙中锁眼。

“这儿有一个!”杰姬轻声说道。女孩子们在观望的时候,我总是冲到最前头。我小心翼翼地,千方百计不让盒子掉下来,弯下腰,朝洞里倒了一丁点儿盐。几秒钟之后,又长又瘦的贝壳弹了出来,直指天空。

“在这儿!抓住它——快!”女孩们尖叫道,我扑上去一把抓住。

“抓住了!抓住了!抓住了!”我得意扬扬地把它在头上挥舞着,再丢进一边准备好的桶里。爸爸打小就知道怎么捉竹蛏——泽西法语里叫 “ manchot”。当年,勒弗尔老先生会悠悠地说:“德里克,给我从这儿滚开!听着!瞧,这个小窟窿。”他会蹲下来,指着沙里那小小的形如锁眼的洞,去掏口袋里的小盐袋。往洞里灌盐是为了骗竹蛏,它们只当潮水来了,一下子就出来了。

爸爸爱海,且始终不渝,他有一条白色的小划艇,黑色的龙骨,名叫 “杜杜 ”,泊在阿基隆德尔湾。“杜杜 ”上有一条橙色的充气橡皮筏,名叫 “泰迪 ”,那是用来去岩洞探险的。等我们一够得着船桨,爸爸就教大伙划桨摇橹,那玩意儿又长又沉,搁在铁制桨架上。

希拉里低潮时候捕鱼是那些假日里最美妙的时光之一。拉罗克是最好的去处,潮水什么时候最合适,爸爸心里总有数。我们人人都有渔网,是从店里买来的,店里还出售各种粗细的绳子——从涂有焦油的细麻绳,到用来缚邮船的粗重的大索。还有装龙虾的罐子、网、索针和锚。那店铺黑黢黢的,有股很重的麻绳味。

捕鱼那天,大家早早起床检查一下渔网有没有洞,找几个袋子装猎物,背带要足够我们背在肩上那么长的。妈妈准备野餐食物那工夫,我们被打发上小杂货铺、胡同里或者拐角处,去买一些新鲜的当地蕃茄,五颜六色的格恩西糖果,还有给爸爸的弗赖牌巧克力奶油夹心饼干。

爸爸在补帆布包上的窟窿,还带好了折刀、一股麻绳、一些软木、一根一端装有一个尖钩子的竹杖。他收拾好游泳衣,沙滩鞋和毛巾。他们得在我们从店里回来之前把东西都准备好,因为我们会高兴得忘乎所以。出发之时,水桶已放进了车子的行李箱,渔网柄横七竖八地伸了出来。

拉拉和他的妹妹莱斯利总是在拉罗克跟我们碰头。他俩拎着一个小小的帆布包。大家一个个挤出车子,水桶哐啷哐啷地掉在花岗岩砌的码头上,抢游泳衣、渔网、袋子,大家又乱作一团。最后,都停当了,我们蹦着跳着跑上金色的沙滩,在突起的岩石上跳来跳去,围着卵石绕圈子。杰姬常常是慢吞吞地跟在妈妈后头,而皮尔斯和我则要敏捷得多。我们得不时瞧瞧后头,因为我们不能让爸妈从视野里消失。

得走这么长的一段路。潮水退得那么远。我们的目的地总是西摩塔,走向水边的时候,我们停下来采海草,铺在袋子周围,给将被捉来的鱼虾们做一张凉床和一条被子。在采拣最好的叶子的时候,我们会发现一些美丽的贝壳,颜色如彩虹般,还有寄居蟹和绿色的雌蟹。我们的口袋里装满了五颜六色和奇形怪状的玩意儿,一跑就咯咯作响。我们走得越远,那沙子就变得越湿越黏,我们喜欢一脚踩下去,看见脚印周围出现一圈干干的沙晕。

我们很快就在那个大水塘里捕起鱼来,把渔网伸到水草下面探寻着,用不了多大工夫,袋子里便满是活蹦乱跳的猎物了。我仍能感觉到它们在我手里蠕动着,正是这原因,我无法把它们吃下去。

纤细的海草挠着我们的脚趾,沙子也从中渗了出来。爸爸总是知道哪儿可以找到龙虾和康吉鳗,他一吹口哨,意思就是成功了。我们跑上去,有时会看见他胳膊上挂着条章鱼或是条康吉鳗,而且他的袋子里几乎每次都有一只大龙虾,螯被麻绳系得紧紧的。爸爸对危险也一清二楚,把我们所有人都看得很紧。潮水来得很快,不知不觉地,变幻无常。许多在低潮时捕鱼的人就是在拉罗克丢了性命。回去的路似乎走也走不完。袋子又湿又沉,我们得由大人们赶着走。格恩西糖果的诱惑还有生怕被追赶上来的浪头吞没的恐惧两者奇妙地交织在了一起。

回家路上,我们在爸爸的表兄达尔西家歇脚,吃茶点,还展示一天的收获。这真是辉煌一刻。湿漉漉的口袋掏空了,贝壳一一摆了出来。日晒风吹之后,我们通体发热,一心只想着司康饼、自制果酱,还有稠稠的泽西奶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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