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花信风来(5)

冠兰,我亲爱的弟弟:

时间消逝得多快啊!一转眼,我来到大洋彼岸已近半年。加利福尼亚常年阳光灿烂。但最近气候反常,帕萨迪纳竟飘起了雪花,有点像我在南京每年冬季见到的那种雪花,湿冷,细碎,容易融化,但它仍然使大地变得一片银白。很多人兴奋不已,特别是孩子们。我也非常高兴!我由此产生一种吉祥的预感,即这封信一定能顺利送达你手中,咱俩从此将恢复联系。你现在哪里,你所在的地方也在下雪吗?“瑞雪兆丰年”,如果你那里也在下雪,乃至大雪纷飞,那就预示着我们的爱情必然丰收!

读到这里,苏冠兰瞅瞅窗外。可不,雪花漫天飞舞。他会心地笑了笑。

像从来那样,丁洁琼的信有一半左右篇幅是用外文书写的,多用英文德文,也穿插几个拉丁文单词——她早就说过,她觉得这样在抒发感情时更加自在,更加淋漓酣畅。她谈到从北平失望而归,大病一场,却在庚款会考中意外地被录取;谈到太平洋上的二十天航程和赵先生对她的关心呵护;谈到西海岸、加利福尼亚、帕萨迪纳和加州理工学院的美好;谈到面容刻板而实际上不乏幽默的弗雷格博士;谈到当获知是苏凤麒的亲笔推荐信才使她得以被破格录取时的震惊和惶惑……

真的,我不懂是怎么一回事。你在来信中多次说到你父亲有一双可怕的、有力的、无形而又无所不在的巨手。我早就体会了它们的“可怕”,又体会到了它们的“有力”和它们的“无形而又无所不在”,现在又感觉到了它们的不可思议。

原子核物理学近几年发展很快,突出的成就是从宇宙线中找到了正电子,还有很多重大发现即将接踵而至。加州理工学院新建了一座专门探测和研究来自宇宙空间的粒子的实验室,核物理学一个新分枝“粒子物理学”刚在我们这里诞生。我就在这个实验室,已经开始潜心研究改进计数器和电离室,加强对相关数学工具和计算技术的掌握与运用。我对前途充满信心。我的导师、实验室主任罗曼?奥姆霍斯博士被公认为美国最优秀的青年物理学家之一。有意思的是,第一次见到奥姆霍斯时,他竟很认真地问我“满了十六岁吗”?中国人,特别是中国女人,往往比同龄的白种人显得年轻。我告诉他,我已经二十四岁了。我说在中国,这个年龄的女人很多都早已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他紧接着问:“那么,你呢?”我说我还没有结婚。他赶快说他也没有结婚,“理由”是美国人崇尚晚婚。另外,晚婚适于核物理这个职业。因为这种研究要经常接触辐射,对身体机能,特别是对男性生育机能和孕妇体内的胎儿有害……你看,他想到哪儿去了。他又劝我说,别像迈特纳[注]那样终身不婚。

我说,迈特纳还在世,怎么就知道她将终身不婚呢。奥姆摇头说:她都五十六岁了,希特勒又把德国弄成那样,她还会结婚吗!

捎带说说,奥姆(对了,我经常简称他“奥姆”)——“罗曼”是他的名,“奥姆霍斯”是他的姓,这个姓氏起源于英格兰一个古老的望族。我不仅把他姓名的全称省略了,还把“先生”、“博士”、“教授”、“主任”等等尊称和头衔统统省略了。我问可以这样称呼他吗?他说:当然可以,完全可以,只要是我叫他,叫什么他都高兴!

“奥姆霍斯博士……奥姆霍斯……奥姆……”苏冠兰轻声叨念着,半闭上眼睛:“赵先生,您见过奥姆霍斯博士吗?”

“见过呀。”

“他,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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