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需要袁世凯经济上的支持,袁世凯看重梁启超是政治上的资源,于是,他们在组党问题上一拍即合。这时,在国会中,也的确形成了三党联合对抗国民党的大趋势。因此,三党合并组成一个统一协调的大党,就显得愈来愈迫切。不过,就三党实际而言,除了在对抗国民党这一点上可以暂时达成共识外,在其他一些方面,他们又存在着很大的分歧。特别是在人事安排上,由于多年积累的好恶、纷争、误解和矛盾,一时也很难取得一致的意见。共和党的黄为基承认:“吾党素奉先生之教为圭臬,先生虽未入党,然吾党中人皆已认先生为精神上之同党。”(《饮冰室合集·文集》之二十九,8页)而梁启超考虑到政局危险,不可言状,更不能袖手旁观,竟于2月24日宣布,“为事势所迫”加入共和党,他还表示:“此后真躬临前敌也。”(《梁启超年谱长编》,663页)其实,他始终隐身于幕后,并未亲临国会现场。不过,在这三个党中,他与民主党的关系应该更亲近一些,其中不仅有许多宪友会的老朋友,更有政闻社时的老朋友,有些甚至就是他的学生。而且,早在共和建设讨论会成立之初,他就是其中一员了。民主党成立伊始,他们又公开声明:“一切待先生指导。”(《饮冰室合集·文集》之二十九,13页)然而,就在三党将要合并的当口,他却忽然宣布加入了共和党,确实很让人费解。而问题就出在由谁担任将要成立的这个党的领袖。有人提出一个方案,以袁世凯为总理,黎元洪、梁启超为协理。共和党中的民社派和民主党中的大多数人都表示反对,不同意以袁世凯为党魁,他们甚至有组织新党的计划。苦闷至极的梁启超提出不做协理,“别设参事长吾任之”,众人也不同意。他在3月27日给女儿的信中抱怨:“若不许我,则我将不复与闻也。现状实无可为,新党亦决办不好,吾既不能置身事外,又不值得与之俱毙,故处此职可以立于半积极半消极之地位耳。”(《梁启超年谱长编》,665页)这些党事纠纷让他产生了放弃政治生活的想法。4月18日,他在信中向女儿倾诉了自己的恶劣心绪:“吾心力俱瘁(敌人以暴力及金钱胜我耳),无如此社会何,吾甚悔吾归也。吾今拟与政治绝缘,欲专从事于社会教育,除用心办报外,更在津设立私立大学,汝毕业归,两事皆可助我矣。”这是他第一次提到要放弃政治,专心于办报和办学。但他心里清楚,共和党人绝不会允许他这样做,而此时他对民主党竟已“恨之刺骨”,称他们为“民主鬼”了。4月22日和23日,他连续写信给女儿,还提到“愤极民主党诸人之所为”,“民主党二三狂傲之辈”,等等,他愤而赌气似的说:“新党成立后,吾不复与闻党事。”这番话竟引得“三党党员大哗(总统府闻此仓皇失色,吾本以该信登报,总统府立刻乞求各报勿登),今日有数十人来津哀求,吾尚未应之,然大约不能终隐,生成苦命无如何也”。面对这样的阵势,梁也只好表示:“在义在势皆不能辞。”并且无可奈何地说:“生为今日之中国人,安得有泰适之望,如我者则更无所逃避矣。”(同上,668~669页)
梁启超是个感情胜过理智的人,也是个意志薄弱的人,在顺境中或情绪激动时,往往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而遇到挫折或心境不佳时,又容易灰心丧气,表现得很消极。但他又是个自觉对社会、对国家、对民族负有责任的人,所以,他的内心常常就显得很纠结。他回国之初,国会选举正进行得如火如荼,竞争异常激烈,舞弊、贿选的现象很普遍,操纵选举、雇人投票,甚至军警到场百般威胁,种种违法乱纪之事层出不穷,各地还发生了一些暴力事件,这些都给了梁启超很大刺激,使他对国事、党事都深感失望。他在回国两个月后就向女儿令娴倾诉:“吾昨夕因得须磨(日本地名,康有为住此地)书,烦躁异常,又见国事不可收拾,种种可愤可恨之事,日接于耳目,肠如涫汤,不能自制几欲东渡月余,谢绝一切,以自苏息也,大抵居此五浊恶世,惟有雍乐之家庭,庶少得退步耳。吾实厌此社会,吾常念居东之乐也。”(同上,第662页)由此也可以看出,梁启超骨子里还是个文人士大夫,脑子里有时想的还是“有道则仕,无道则隐”那一套。一月二十六日(3月3日)是他四十一岁生日,京津诸友为他祝寿于天津孙家花园,说好不谈国事。但二十八日(5日)他在给女儿令娴的信中忍不住又说到“国内种种棼乱腐败情状”,为此他忧愤不已,痛言:“笔安能罄,公立所言,殆未能尽其万一,吾在此日与妖魔周旋,此何可耐,要之无论何路,皆行不通,而又不能不行,此所以为苦也。”(同上,663~66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