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传》梁启超归国,仿佛英雄凯旋

实际上,到了这一年的六七月间,各方面呼吁梁启超归国的声音更多起来,不仅朋友间的意见渐趋一致,昔日的敌对阵营中也有人通电敦请他归国。五月二十八日,当年在日本对梁启超大打出手的老同盟会员张继,就联合刘揆一发出通电:“国体更始,党派胥融,乞君回国,共济时艰。”(《梁启超年谱长编》,644页)官方反应也很积极。六月十七日,副总统黎元洪致电袁大总统及参议院,“谓民国用人应勿拘党派,梁启超系有用之才,弃之可惜,保皇党诬说,不应见之民国”。(同上,645~646页)昔日的学生、云南都督蔡锷也向各省都督发出通电,欢迎梁启超回国,并得到多数人的赞成与响应。八月间,同盟会与统一共和党、国民共进会合并为国民党,共和建设讨论会也与国民协会合并为民主党,实现了成立第三党的愿望。于是,梁启超终以九月末由神户乘日本大信丸号启程归国,结束了历时十三年的流亡生活。

梁启超归国,可谓极一时之盛。各党各派、政府民间、各行各界,都派出代表来天津迎接,仿佛英雄凯旋一般。按照预定行程,大信丸号将于十月初五日抵达大沽口,但由于梁女令娴发电报时错将五日写作三日,故先期由北京赶赴天津的欢迎队伍在初二那天已经聚集了数百人,大街小巷的客栈也搞得人满为患,“自初二日各人麕集,客邸俱满”。(同上,651页)其中既有袁大总统派来的代表,也有参议院、内阁的代表,还有报界、学界、政府各部门,以及军队的代表,民主党本部及各支部都派了代表和党员前来,共和党也派了张謇为代表,国民党方面则有以稳健著称的黄兴参加。这个庞大的欢迎队伍,有天津本地人,更多的人则来自北京。六日下午二时,大家聚集码头,迎候梁启超登岸。但由于海上风大,邮船无法靠岸,虽然都督府派出小火轮,驶出大沽口,准备接引梁启超,但仍未成功。大家只得扫兴而归,当天便有数十人因盘费用尽而回京。张謇、黄兴也因为要赶在十日那天回湖北参加开国纪念活动,故只好于七日先行离津赴鄂。梁启超在舟中困守了三天,直到八日才弃舟登岸,到达天津。

梁启超在天津住了十几天,这些天,梁启超家里“无一刻断宾客”。仅前三天,“门簿所登已逾二百人矣”。(同上)还有一场接一场的欢迎宴和演说会,除了共和党、民主党,国民党也来凑热闹,又是请他入党,又是请他做理事。北京大学的学生也向政府要求,任命他为新校长。此时此刻,他得到了一种万人瞩目的满足:“此次项城致敬尽礼,各界欢腾,万流辏集前途气象至佳也。”(同上,653页)在这种种热闹的背后,梁启超积极策划共和党与民主党的合并,其目的,就是要造成一个可以在议会和国民党抗衡的大党。十月十一日,他给女儿令娴写了到达天津后的第一封信,信中也流露出一种轻浮的满足感:“共和、民主两党合并已定,举黎为总理,吾为协理,张(謇)、伍(廷芳)、那(彦图)皆退居干事,大约一月内(现甚秘密)成立发表,国民党亦曾来交涉,欲请吾为理事,经婉谢之,彼必愤愤,然亦无如何也。入京期尚未定,项城颇盼速往,吾约以两旬后或竟俟新党成立后乃往,亦未可知。”(同上,651页)

此事最初进行得似乎很顺利,梁启超也很乐观,“连日两党议合并大略就绪,吾准二十日入京”。进京前,总统府为迎接他的到来作了充分准备,出于安全的考虑,最初曾打算以军警公所为行馆招待梁启超,就因为听他偶然说起,曾国藩、李鸿章进京都住贤良寺,袁世凯马上派人将贤良寺收拾妥当。对袁来说,这不过是一种礼贤下士的姿态罢了,梁却大为感叹:“此公之联络人,真无所不用其极也。”(同上,653页)不过,民主党和共和党的一些同志认为,梁启超住在贤良寺仍有不妥,在他们看来,梁既“以个人资格受社会欢迎,不宜受政府特别招待,以授人口实,故别借一宅,以作寓所”。(同上,655页)

到京以后,应酬自然就更多了。“在京十二日,而赴会至十九次之多,民主、共和党各两次(一次演说会,一次午餐会),统一党、国民党各一次,其他则同学会、同乡会、直隶公民会、八旗会、报界、大学校工(国学会政治研究会)、商会,尤奇者则佛教会及山西票庄、北京商会等”,有时甚至一天四场演说,“每夜非两点钟客不散,每晨七点钟客已麕集,在被窝中强拉起来,循例应酬,转瞬又不能记其名姓,不知得罪几许人矣。吾演说最长者,为民主党席上,凡历三时,其他亦一二时,每日谈话总在一万句以上,然以此之故,肺气大张,体乃愈健”。此时,他正在兴头上,尽管一再抱怨应酬之苦,但这种被人簇拥的感觉,心里还是很受用的。他对女儿言道:“一言蔽之,即日本报所谓人气集于一身者,诚不诬也。盖上自总统府、国务院诸人,趋跄惟恐不及,下则全社会,举国若狂。此十二日间,吾一身实为北京之中心,各人皆环绕吾旁,如众星之拱北辰,其尤为快意者,即旧日之立宪党也。”在女儿面前,他竟有些飘飘然了,自我感觉甚好。他继续言道:“此次欢迎,视孙、黄来京(孙中山、黄兴曾于1912年8月来京,与袁世凯会谈)时过之十倍,各界欢迎皆出于心悦诚服,夏穗卿丈引《左传》言,谓国人望君如望慈父母焉。盖实情也。孙、黄来时,每演说皆被人嘲笑(此来最合时,孙、黄到后,极惹人厌,吾乃一扫其秽气),吾则每演说令人感动,其欢迎会之多,亦远非孙、黄所及。”陶醉之憨态,可见一斑。不过,他的积极活动和演说,的确鼓舞了旧立宪派的士气,“为国中温和派吐尽一年来之宿气矣”。(同上,655~65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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