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传》梁启超的回归与出路(5)

不过,六七月间,罗瘿公连续两次致信梁启超,却透露出另外一些信息,说明当时这些人之间,关系是相当微妙和复杂的。他开门见山就说:“近日党争极烈,朝暮变更,所谓政客之推戴,至不可恃,政党之道德太薄,各怀利己之私,不独同盟会为然也。”(同上,641页)这时,似乎有一种在同盟会、共和党之外组织第三党的主张,并且准备拥戴梁启超为党魁。提出这个主张的,主要就是共和建设讨论会与国民协会的人。他们与梁启超关系密切,人所共知,但他们与统一党、共和党的关系却不很融洽,合并之事,久议不决,因此才有组织第三党的打算。但他们的组织都很小,人不多,“思自立一帜,而无以为之招”(同上,643页),于是想拉梁启超作为他们的旗帜、招牌,“所以为此者,恃公为之帜,粤谚所谓村旛竿招鬼来耳。恐非推戴的,乃傀儡的”(同上,641页)。罗瘿公告诉梁启超,徐佛苏不仅不赞成组织第三党,还嘱咐他提醒梁:“第三党党魁之说,渠殊不谓然,嘱公勿遽高兴。”(同上,642页)他们担心,这样做的后果,梁启超可能会陷入两面作战之中,不仅“树同盟之敌,更树共和之敌,必不足以自存”。(同上,643页)但他很清楚:“公之与讨论会关系,既断不能脱,渠等责望于公者至深,而事势又万无公自立一党之理,惟有始终坚持超然耳。”(同上,644页)他所说的超然,其实就是“不入政党,不入政界,以言论潜养势力,俟潜力雄大,不愁不得总理”。(同上,642页)

实际上,民国初年的党争,争信仰,争精神,争纲领的很少,比较多的还是争人事,争权力,争地位,争势力,围绕梁启超的或归或留,或止或行,或南或北,或早或迟,人们争吵了一年有余,可见其党争之一斑。梁启超深陷其中,感觉自然是不很受用。但也不乏朋友的真情,最有代表性的应该是浙江绍兴的周善培,他自称,“我平生的朋友最能受直言的,只有任公”。梁启超去世后,他写文章追念,“我再想找一个能容我的直言的朋友,再也没有了”。(《追忆梁启超》,149~162页)周善培以眼光长远著称,据说,梁启超是很看重他的意见的,民国元年(1912年)四五月间,他数次致信梁启超,为他出谋划策。他在五月二十三日给梁启超的信中还说:“公归亦我所赞,顷所歧者,则公主北,而我主沪。”(《梁启超年谱长编》,636页)他的意思是反对梁与袁世凯合作。由于六月二日是他母亲寿辰,他要回去为母亲祝寿,于是约好六月四日到日本与梁启超面谈,同行还有他的老师—以文章、学问著称的赵尧生。他后来回忆当时的情形写道:

壬子(1912年,周善培终生不用民国年号)二月,我由四川到上海;五月,汤觉顿奉任公(梁启超)之命,到上海征求我的意见,说:“袁世凯请任公到北京,任公决定要去了”,并问我的意见如何。我想此事太大,由觉顿转达是无用的。这时候,赵尧生师也在上海,我立刻去请教他,说:“任公是万不能去的,但非我当面去说不清楚。我想明天就到日本去。”赵先生说:“任公曾经寄给我很多诗,请我替他改订,我也替他改订了不少,他都能虚心接受。我也想去见见此人。”于是,我就买了票。第二天,就同赵先生同船到了横滨,立刻到任公家里,从午前九时谈到十二时。我提出:“对德宗(光绪)是不该去;对袁世凯是不能去。”任公也辩论了几句,最后说:“我不是不听你的话,却不能不听南海先生(康有为)的话。你有什么意思,应当先去同南海先生说清楚。”赵先生说:“南海先生也主张你去吗?”任公说:“我不必多说,你们见了南海先生自然明白。”这时,南海先生住在武子,距东京只有三十分钟火车。午后二时,我就同赵先生到了武子。不但我对南海表示一种敬意,赵先生起初也是极尊敬他的,想不到谈到七点钟,我同他反复辩论不知多少,他竟坚决主张任公要去。在他家里吃了晚饭,我还同他辩论,而最后一班到横滨的火车要开了,赵先生也劝我说:“朋友交情尽到为止,再说下去就要妨害交情,不是我们的来意了,我们走吧。”回横滨旅馆住了一夜,次晨,任公到旅馆来,我对他说:“这一次,你的命运交给南海先生了。我们既是朋友,以后总有志同道合的机会。我要陪赵先生到东京箱根和西京游览几天,就由神户上船,少受几天风浪,不再到横滨看你了。”这样,我们就分手了。游了几天,就回到上海。赵先生九月就回四川去了,临行,还对我说:“任公是可爱的朋友,现在已到了身败名裂的时候,你还得想法救他。”任公到了北京,就做起司法总长来,我从此同他既不见面,也不通信了。(《追忆梁启超》,151~15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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