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传》戊戌政变后思想分歧加大(1)

事实上,章太炎与梁启超在思想感情、政治主张、革命方略诸多方面的分歧, 都发生在戊戌政变之后,源于政变流血的刺激。冯自由讲过,政变发生之后,康、 梁亡命日本,章太炎也在日本诗人山根虎雄的帮助下,逃往台湾避难。在台湾的时候, 他曾经"著一文忠告康、梁,劝其脱离清室,谓以少通洋务之孙文,尚知辨别种族, 高谈革命,君等列身士林乃不辨顺逆,甘事虏朝,殊为可惜等语"。(《章太炎年谱 长编》,73 ~ 74 页)意思就是说,连稍通洋务的孙中山都知道满汉的分别,主张革 命,你们身为知识分子,反而不能顺应历史潮流,太可惜了。

在这个问题上,梁启超与章太炎的看法确实不同。光绪二十三年(1897 年),梁启超为其同学徐勤的新书《中国夷狄辨》作序,开篇就说 :"自宋以后,儒者持 攘夷之论日益盛,而夷患亦日益烈,情见势绌,极于今日,而彼嚣然自大者,且日 哓哓而未有止也。"(《饮冰室合集·文集》之二,48 页)在他看来,一些儒生"攘夷" 攘了一千年,夷未见攘,夷患倒是越来越严重了。持"攘夷"论调的人,都以《春秋》 为根据,所谓《春秋》大义。章太炎在其《自定年谱》中讲道:"架阁有蒋之(良骐)《东华录》,尝窃窥之,见戴名世、吕留良、曾静事,甚不平,因念《春秋》贱夷狄 之旨,先君不知也。"(《章太炎年谱长编》,5 页)其《口授少年事迹笔记》也讲到, 他在少年时代就从外祖父那里接受了"夷夏之防,同于君臣之义"的教训,"排满 之思想,遂酝酿于胸中"。他说:"余问:'前人有谈此语否?'外祖曰:'王船山(夫之)、顾亭林(炎武)已言之,尤以王氏之言为甚,谓历代亡国,无足轻重,惟南宋之亡, 则衣冠文物,亦与之俱亡,'余曰 :'明亡于清,反不如亡于李闯。'外祖曰 :'今不 必作此论,若果李闯得明天下,闯虽不善,其子孙未必皆不善,惟今不必作此论耳。'余之革命思想伏根于此,依外祖之言观之,可见种族革命思想原在汉人心中,惟隐 而不显耳。"(同上)1906 年 6 月,章太炎出狱,同盟会派人接他,东赴日本,在东 京留学生组织的欢迎会上,他发表演说,讲到他的经历 :"兄弟少小的时候,因读 蒋氏《东华录》,其中有戴名世、曾静、查嗣庭诸人的案件,便就胸中发愤,觉得 异种乱华,是我们心里第一恨事。后来读郑所南、王船山两先生的书,全是那些保 卫汉种的话,民族思想渐渐发达,但两先生的话,却没有甚么学理。"(《章太炎政 论选集》,269 页)

与章太炎不同,梁启超幼年从祖父那里接受的熏陶和教育,则偏重于忠义、节烈。他家所在的茶坑村,离厓山不远,南宋末年,这里曾经上演过非常悲壮的一幕: 蒙古铁骑一路追杀,将南宋小朝廷逼到此地,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面对波涛汹涌 的大海,誓死抗元的陆秀夫先将妻子推入海中,然后自己背着小皇帝赵昺投海自杀。 后来,人们在厓山之下建了慈元殿,专门奉祀帝、后及死节诸臣。陈白沙、陈独漉 等文士学人都曾题诗于此。明朝成化年间,这里修建了大忠祠,祭祀抗元牺牲的文 天祥、陆秀夫、张世杰三位忠臣,陈白沙为此撰写门联 :宇宙万年无此事,春秋一 例昉诸公。此后,厓山还陆续修建了忠义坛、全节庙,祭祀宋元时期的忠义、节烈 之士。祖父梁维清便经常在这些场所给儿孙们讲述当年发生在这里的故事,缅怀亡 国之痛,张扬民族气节。梁启超从小就感受到这样一种境界与情怀,这为他始终不 渝的爱国情操涂上了一层浓重的底色。但他并没有因此觉悟到"种族革命思想"。在当地,影响最大的还是陈白沙,他与王守仁非常相似,直接从陆九渊那里继承了"心即理"的思想,强调道德修养的功夫。在陈白沙看来,立身之道就在于"正心",也就是陆九渊所说的"知有君臣,知有上下,知有中国夷狄,知有善恶,知有是非, 父知慈,子知孝,兄知友,弟知恭,夫义妇顺,朋友有信"。(《陆九渊集》,转引自《新会梁氏 :梁启超家族的文化史》,11 页)在这种道德氛围中成长起来的梁启超,基本上是一个中规中矩的谦谦君子形象,他不缺少激情和勇气,但观念中没有"夷夏 之大防"的所谓满汉之分。特别是在师从康有为以后,接受了康氏的经今文学,以及"三世三统"的理论,以世界大同为最高理想,当然不认为仇满排满便可以救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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