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卡迪·采沛戌的日记(2)

我语气很坚定,似乎吓着她了,玛西卡眼角忽然泛出泪,激动地在我座位前面跪下,双手交握的祈求动作很像耶稣基督在客西马尼受难的场景:“拜托——就当作是对你父亲尽点孝道。快点走吧!”

“为什么?”我伸手抓住她两肘免得她真的整个人跪下去,“到底为什么要我走?”“因为你再不走就太晚了,契约会让你一家三口都有危险……”

这实在牛头不对马嘴,可是我听了却隐约觉得记忆里有什么东西在蠢动。玛西卡的形影慢慢褪去,我好像又进入了5岁的身体,看见全心信任的父亲手中银色刀光一闪……

随即好像有无形、钢铁一般的手指伸进我脑袋里,硬生生地把那个影像给逼了出去。我举起手按住太阳穴,心里只想着——我快疯了吧……

不是这样的,是我因为父亲过世而太焦躁,加上看到父亲遗体被亵渎……

门口闪过一个影子,我马上抬头一看,发现是马车夫拉兹洛,帽子已经摘下来了。我不大肯定他在那儿站了多久,其实拉兹洛并不是什么相貌丑恶的人,看来就是典型的匈牙利农夫,白色头发,白色皮肤,五官圆润,没有太大的特征,鼻子因为常喝酒显得红红的;但是他整个人就是带着一种不对劲的感觉,与这座城堡里面那种莫名的气氛一样。

玛西卡顺着我的目光过去也看见他,那反应简直就像看见活生生的恶魔一样害怕,瞳孔放大,全身颤抖,像是做错事一样大声喘息,一看见他就赶快比画个十字,连知会我一声都没有就连忙起身冲出办公室。

拉兹洛看着她离开,脸上带着一抹高高在上的冷笑,似乎非常能理解她那种反应,也因此觉得很可笑。接着他转头自我介绍,说他只是前来正式报告一声,如果我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叫他,我则告诉他因为大公已经替我准备了车,所以应该不用麻烦他。

刚刚与玛西卡那番对话让我心神不宁,不过我没有多想,继续工作。后来到了傍晚都没有什么状况,我又与叔祖见到面了,我对他报告了处理进度,也谢谢他协助修整了父亲的坟墓。可是之后针对“鲁米尼”,也就是农奴这件事,两个人几乎吵了起来。

我极力主张废除封建制度,给予农民适合的工资,这样对双方都有好处。可是纵然他是个聪明人,却对这件事情眼光狭隘,一点都听不进去。他的说法是:对于家人和仆役的慷慨是一种骄傲,也是一种传统,世界上没有比采沛戌家族的传统更重要的事情。

“那就换个角度看看,”我想针对慷慨这件事情来说服他,“封建制度不道德,你拥有这些人的命,没得你的许可就不可以离开村庄,而且你一开口就得过来替你做事。他们也是人,应该要自己做自己的主人才对。”

“道德不是重点,”他响应时语气固执,好像自鸣得意,“这是家族传统,过再久也不可以改变。阿卡迪,等你老一点、看得多一点,就会明白了。”

恐怕我那时是稍微冲动了些,语调也变得很激烈:“采沛戌家的传统不会比身为人的权利重要吧!”

叔祖那表情好像被我打了一巴掌似的,眼神冰冷、凶恶、愤怒,在短暂的一瞬间里,映着客厅的炉火我看到他的眼珠发出红光,同时以一种野兽般的迅捷想朝我冲过来,但是却马上又压抑住这样的举动。而我却还是慌得变成了个彷徨无助、看着牧羊犬朝自己扑过来的孩子。

我眨了眨眼睛,看见他的眼神只是冷淡,却十分平静,在座位前站得好好的,根本没有动过。我脑袋里有个声音悄悄对自己说: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

“你不可以这样说我们采沛戌家啊,”他低沉的嗓音说,“你有时候太像你母亲了。她太过自以为是,不尊重我们的习俗。看起来你遗传的好像不只是那对眼睛啊……”

说不定是这样,虽然我没有见过母亲,可是我一直都是个倔强、急躁的人,和父亲或祖赞娜差异很大。受到威胁的时候我会挺身奋战,就像那时我眼见叔祖不悦,自己内心又有奇怪的画面,但还是不愿意让步。

“我不是不尊重我们的传统,”我说,“我喜欢我们的家族,也喜欢家族流传下来的东西,可是封建制度根本不是采沛戌家族特有的风俗啊,只不过是奴役制度,一种违反道德的做法。”

叔祖虽然没有动怒,但是眼睛里头还是闪着那种异样光芒,那种奇怪的野性气息其实比起直接发脾气还要让我觉得不自在。但他只是淡淡一笑,两片鲜红嘴唇打开后露出的牙齿强健完好,令人颇为讶异:“呵,阿卡迪,你还年轻呢,我原本老得都不是很想活了,只是看着你这样年轻天真的样子,我整个人好像也有了些朝气。你有很崇高的理想,但也非常天真,和这样的人说话是难得的经验。想当初你父亲过来的时候也是这样,满脑子的热情、原则,哈哈!”

他的表情却又忽然紧绷起来:“可是你很快就会知道你这种想法的错误在哪里,你父亲当初也一样,在他之前的人也是一样。”

之后我还想针对农奴的问题多说一些,可是他完全拒绝讨论,把话题硬生生转移到来年要去英国的计划上,他预计届时祖赞娜身体会比较好,宝宝也够大了,可以旅行。我也答应要替他联络一些律师,研究如何在当地置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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