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实恭亲王的外交政策之任落到了李鸿章的肩上,他是一位因带兵与太平天国作战而脱颖而出的重臣。李鸿章素有大志,举止儒雅,受辱不形于色,深谙中国文化传统,但又对中国的险恶处境有不同凡响之认识。在将近40年的时间里,李鸿章成了中国对外的面孔。他本人也把自己看做外国列强和清廷之间的调解人。前者不断向中国勒索领土和经济权益,后者则妄自尊大,认为自己的政体在万邦之上。就其性质而言,李鸿章的政策断无可能获得任何一方的完全赞同。尤其在中国,人们对李鸿章的一生功过褒贬不一,尤其是呼吁采取强硬路线的一派。清廷中保守好战的一派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时不时地就要与外国列强兵戎相见,令李鸿章处境艰难。但他的努力显示了晚清时期他在中国面临的种种严峻选择之间游走的出色能力。李鸿章显达于危难之秋,在19世纪中叶中国各地起义迭起时崭露头角,成为一位出色的将领和“夷务”专家。1862年,李鸿章被派往中国东部富饶的江苏省任巡抚。他发现,主要城镇均被太平军包围,全靠决心捍卫自己新的通商特权的西方军队才免于陷落。李鸿章依照恭亲王奏折里的箴言,同外国军队结为联盟,以消灭共同的敌人,由此奠定了办理夷务权威的地位。在中西联合作战的过程中,李鸿章与戈登建立了工作关系(二人最终因李鸿章下令处死戈登许诺赦免的被捕太平天国将领而闹翻)。戈登是一位著名的英国冒险家,日后在苏丹的喀土穆被马赫迪起义军围困时打死。1864年太平天国遭到镇压后,李鸿章加官晋爵,位高权重,在此后频繁的外交危机中成了中国事实上的外交部长和首席谈判代表。
作为遭到远比本国强大、文化迥异的国家围攻的一国代表,李鸿章有两个选择:努力弥合文化上的鸿沟,走军事强国之路,从而缓解因歧视异邦文化而招致的压力;或者靠炫耀其特色固守本国文化,靠自己坚定的信念赢得他国的尊重。
19世纪的日本领导人选择了第一条道路。他们作出这一抉择得益于一个有利条件:日本与西方初次相遇时,已经走上工业化道路并显示了社会凝聚力。而李鸿章却无法选择这条路,他自己的国家因一场起义山河破碎。为了镇压这场起义,他需要外国的帮助。再者,李鸿章也不会放弃自己的儒家传统,无论这样做能带来多大的好处。
李鸿章在中国境内东奔西走是中国动荡不安的黯淡写照。在比较具有代表性的两年内——1869~1871年,李鸿章风尘仆仆,从法国代表抗议当地反基督教骚乱的大西南,赶至再次爆发一连串骚乱的北方,随后再次折回中越边境附近爆发少数民族起义的大西南,继而赶赴西北处理一次回民叛乱,随后返回北方因教徒被杀受到法国军舰威胁的天津,最后前往东南,处理一场正在酝酿中的关于台湾岛的危机。
在一个由西方制定的行为守则主导的外交舞台上,李鸿章别具一格。他身着宽松的士大夫朝服,戴显示官阶的“双眼花翎”或穿“黄马褂”。与他打交道的西方官员看到他的这身打扮茫然不解。李鸿章按照清制头顶剃光,脑后拖着一根长辫,头上戴一顶椭圆形官帽。他言辞简练,所说的汉语只有少数外国人能听懂。李鸿章举止安详,超凡脱俗。与他同时代的一个英国人对他既敬畏,又琢磨不透,把他比喻为一个外星来客。李鸿章的仪态举止似乎是想告诉他人,中国的艰辛和作出的种种让步不过是中华文明走向最终胜利道路上的暂时险阻。李鸿章的恩师曾国藩,一位士大夫重臣和指挥军队镇压太平天国的统帅,曾在1862年对他面授机宜,教他如何把内敛这一儒家的基本价值观作为一个外交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