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仁这一句话插得真不是时候,不但老父亲皱眉头,连在边上听讲的一帮学士们都暗暗摇头。
可惜!可惜。守仁太年轻,人也太浮躁了。眼下李东阳刚把话说到要紧的地方,正要往深处讲下去。想不到王守仁却在这最要紧的时候抢了一句话,倒把老先生的话头儿给打断了。这么一来,李东阳也就没法往深处讲了,只能泛泛地说了一句:“不是不通。陆九渊也有大道理,只不过后世都以朱子理学为正道,考科举的人更是离不开朱熹老夫子的一部《四书章句集注》,所以读书人为了考进士,做官,大家都只在朱子之学上做功夫,就把陆九渊扔在一边了。”
守仁的父亲是科举正途出身,日常给儿子安排的自然也都是八股考试用得着的这一套学问,所以守仁对陆九渊的心学其实所知不多。除了“不通”两个字,也谈不出别的来。可他这“不通”两个字已经说了出来,李东阳觉得再和他讨论 “心学”,也没什么意思了。何况守仁的父亲本身就是个大学问家,李东阳当着这位状元公的面说这些“朱陆之争”的话题,也显得太卖弄了。守仁又正在考科举,自己大谈“心学”,把话说得太远,倒似乎是拦着守仁在《四书》里琢磨学问似的,对晚辈的功课没什么益处,王华怕也不会喜欢。就把话题又拉了回来:“要想做学问,还是朱熹老夫子说的‘格物致知’的道理最为贴切,由此上进,是个路子。”
朱熹的理学是儒学正统,考科举的敲门砖,李东阳当然要把王守仁往这条路上引。再说,王守仁虽然聪明,毕竟太年轻,在“做学问”这上头,他还未入门呢。李东阳是个大才,对守仁学问的深浅,他心里也大概摸清了:“你如今一只脚迈进门里,可整个人还在门外,不要急,慢慢来。先从‘格物致知’四个字入手,在书里做做功夫,将来机缘到了,再到书外做功夫吧。”
话说到这儿,李东阳觉得也差不多了。转头对王华笑道:“我看令公子不俗!以他的才气,今科虽然不中,下科必定得中状元!”
鼓励人的话嘛,当然就得这么说。这句夸人的话一出口,所有人都笑了起来,七八张嘴一起说:“西涯先生法眼,一定不会看错。”
今天这场盛会,王华是一心专捧李东阳。那李东阳来这一趟是捧谁呢?他心里自然有数儿。站起身来高声笑道:“今天蒙实庵先生做东,京城名士到了一多半,正是盛会雅集,连厅堂里的风都带着墨香。我看不如就趁这机会让我这侄子做一首‘状元赋’,大家观摩一下如何?”
一听这话,王守仁心痒难搔,跃跃欲试。但在父亲面前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说,连头也不敢抬,只是拿眼角儿偷瞄着父亲。却见父亲笑而不语,似乎微微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