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一枝花》第三章(4)

文清韵刚从娘家回来,便被沈云沛叫到书房。

沈云沛开门见山地问:"你爹怎么说?"

文清韵知道当着这样的公公不能有半句隐瞒,耍心机会让自己显得愚蠢,索性直言,言简意赅,目光直直的,拉成一条线,看似直视沈云沛的眼睛,其实落点在那道沈家人特有的高耸鼻梁上--这是沈家的标志,三个儿子和他如出一辙。她的声音并不大,因字正腔圆吐字清晰,便给人一种侃侃而谈的错觉:"我爹说眼下魏家和杜家已经有了接触,要一起经营矿场生意,看来杜老爷惦记我们的矿场也有日子了,早有准备。"

沈云沛微微点头,表情里带着一丝欣赏。少有闺阁中人有她这份见识和胆识,自己那几个儿子,若是叫来说上这么两句,也早就怕得哆嗦了。看来稍假时日,这个文清韵倒能有一番作为,不过现在太年轻,还需历练。他继续问:"你觉得魏雨岑为什么这么做?"

"魏家和我们相争多年,一直也没有太大的举动,证明魏世伯是个小心谨慎的人,现在有所作为,一定是有了十足把握。"文清韵一口气说完。

"对,外面有消息,魏雨岑见过张謇。"沈云沛故意透出口风,这消息还是机密,只有少数几个当事人知道。

文清韵当然听过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在多少人心中,张謇是大清朝最后的希望。他中过状元,做过随军幕僚,官居三品,后来在家乡南通兴办实业,创建大生纱厂和通海垦牧公司,成立大学堂,把个小小的南通变得天堂一般。张謇在朝在野举足轻重。魏雨岑居然能和他勾连在一起,就解释了他为什么如此肆无忌惮。

沈云沛不动声色地瞧着她,戏台已经搭好,配角一个个蟒袍玉带羽靠穿戴整齐,就等她粉墨登场。文清韵心里清楚,这出戏要想唱好,靠的是三分天赋七分本事。可惜她心里连点像样的打算都没有。脸上不经意挂出的胆怯和急躁,被沈云沛收在眼里。这件事到底是难为她了,那些老狐狸,单个拿出来,都够一场戏,加在一块儿,他亲自上场也不敢说有必胜的把握。

"我可以去跟你娘说,你们的赌约就此作罢。"沈云沛端起茶杯,使了最粗浅的激将法,"我们当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不过以后……"

"不,不要。"文清韵脱口而出,她想象得出自己毁约认输后的处境,相比之下,眼前的这点难为算得了什么?人到绝处,脑海里会有灵光乍现,把看起来毫无缝隙的铁板,硬是照出一条缝隙来。她轻轻说,"有了张謇张大人,对我们来说,可能是件好事。"

"哦?怎么讲?"

"魏世伯和杜世伯一定心急,不为自己,是得拿出本事给张大人看,所以一定要开矿才行。可是开了矿,杜伯父就是毁约,我们就有机会拿回矿场。"

沈云沛轻而易举推翻了她的推论:"第一,杜文敬就算开矿,也绝不会用自己的名义,不会给你留下任何把柄。第二,如果他们等到一个月之后再动手,你怎么办?"

文清韵不知道怎么办,回到西院。沈孝儒半靠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闲书胡乱翻着,眼角余光跟着她的身影,看她心神恍惚地进门,看她坐在梳妆台前眉头紧皱,看她想梳头,拿起的却是脂粉盒,看她想喝茶,却把茶水漾出来,滴落在脚面上,打湿了好好的一双锦缎鞋。他舒坦了些,长长短短地叹气,好像吐出去的全是她的郁闷。

文清韵听到了,假装听不到,魂魄倒因为这样回来了些,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沈孝儒索性坐起来,照直了看她:"没有金刚钻,揽什么瓷器活?你以为叫声义父,人家真当你是女儿……"

文清韵眼睛一亮:"是啊,我怎么没有想到!"说完站起来,冲着沈孝儒笑了一下,露出一排整齐的贝齿,不管他一脸莫名其妙,转身跑了出去。

沈孝儒的一句无心之语替她解开了谜团。矿场开采复杂危险,一般人无法胜任,非得有经验老道的师傅带着才行,所以有人说一家矿场最要紧的宝贝没在地底下,而是站在地面上。

文清韵堵住正要回正房休息的沈云沛,开口便问:"爹,咱家矿场工头是不是还在青口?"等到沈云沛点了头,又问:"那人能不能信得过?"

看来她确实聪明,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出事件的关键所在,沈云沛自然知道工头余天武的重要,一早已经安排好了。

余天武三十出头,在沈家做了十几年,从小工开始一步步走到工头的位置,表面看起来憨厚沉默,其实心中有数。他家世代做矿工,探藏、开采无一不精。矿场转给杜文敬之后,沈云沛特意叫他回到海州,眼下正在城外一处庄园里。青口是有矿,可也不是随便挖两下就出花岗石,弄不好,就是白费力气。而整个青口地下的矿场蕴藏图,都在余天武的肚子里,什么地点有什么东西,他比土地爷都清楚。杜文敬想要开工,非得有这个人不成。

这才是沈云沛留下的真正后手。文清韵捋顺了思路,心里有了一盘棋,只要按部就班地走下去,拿回矿场不是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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