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5)

“汤姆,你怎样?”斯坦问布兰。

“吉姆,我挺好。”

“好,我看你们大家都去瞧瞧你们排的人,好吗?”斯坦说后,跟他的副手班德中尉一起站起来,看着四个排长离开。

“乔治,我看这伙人还都不赖,你以为怎样?”他说。

“对,吉姆,我也这样认为。”班德说。

“你有没有注意到卡尔普和戈尔两人对什么都心领神会?”斯坦问。

“我确实注意到了,吉姆。当然他们比起那两个年轻人跟我们在一起的时间长些。”

斯坦摘下他的眼镜,用一块大手帕细心地擦着,然后稳稳地重新戴到脸上,比试了又比试,就这样一遍又一遍地用他右手的拇指和其他手指在镜框上按了又按,在这样做的同时,他又不断透过镜片窥视周围。“我计算要大约一个小时,”他不明不白地说道,“至多一个小时零一刻钟。”

“我希望在那之前,我们不会遇到高空轰炸机。”班德说。

“我何尝不是。”斯坦说,镜片后的那双棕黄色的、温和的大眼睛狡黠地一笑。

不管列兵梅兹的批语正确与否,也不管有效与否,反正梅兹有一点是对的:是斯坦上尉下令三连的军官这天上午在舰舱里跟士兵待在一起同甘共苦。斯坦在部队里的绰号叫“大屁股虫”,那是一个不知其名的士兵给起的,据说他有一次看到这位指挥官在操场上的步伐时,“走起路来像是屁股上长了个大圆包似的”。斯坦认为在这样的时候军官应该跟士兵在一起同甘共苦,同担风险,而不该待在顶舱的俱乐部里面。在这次航程的大部分时间里,他们就一直待在那里。斯坦便下令要他手下的军官和士兵同甘共苦。虽然他们中谁都不甚乐意,但没人敢哼一声,甚至连班德也不说什么。斯坦想靠这样做来提高士气。当他举目望去看到在密密麻麻、一层又一层的床铺和管道之间,士兵们都在静悄悄地检查核对各自的装备,他相信他的决定是正确的。斯坦原是克利夫兰一家挺不错的法律公司的小合伙人,在上大学时闹着参加了后备军官训练队,在战争爆发前一年就被召去服役。好在他还没有结婚,他曾经在国民警卫部队里熬过了惊心动魄的六个月,然后被送到这支正规师里,担任中尉连长。有一度他没被提升,在他得到上尉军衔前,从其他地方调来了一个老掉牙的上尉盖住了他。在这段可怕的日子里,他只能一遍遍对自己说:“天哪,我老父亲会怎么说。”因为他父亲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曾经是个少校。他又整了整眼镜,然后转向名叫威尔士的军士长,他实际上确有威尔士的血统。在这次情况通报会期间,他一直站在旁边,脸上挂着沾沾自喜的神情,对此斯坦早就看在眼里。

“我认为我们这支部队看上去还行,挺团结的,你是不是这样认为,军士长?”他说道。说话时,带上一点权威的口气,但又不过分。

威尔士只是对他傲慢地咧嘴一笑:“没错,对一伙马上要去挨子弹的蠢货来说是这样。”他说道。他是一个个子高挑、臀部窄小、肌肉发达、年方三十的男子汉,他身上的每一个部分都彰显他的威尔士血统:他黝黑的面庞和乌黑的头发,他挂着赘肉的泛青的下颌,宽而黑的眼睛,以及对未来深表忧虑的表情。他脸上始终是这副表情,即使像现在他咧着嘴笑的时候仍然如此。

斯坦没有回答他,但也没把眼光移开。他感到很不舒坦,并相信他的脸上肯定表露了出来。不过,他并不真正在意。威尔士是疯了。他自己头脑不清醒。威尔士确确实实是个疯子,斯坦从没有真正理解他。他对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不过,这没有什么关系。斯坦还能容忍他,不计较他的傲慢无礼,因为他工作干得很不错。

“我对他们心底里有一份责任感。”他说道。

“是吗?”威尔士轻描淡写地说,又一次对他咧嘴笑,显出暗暗窃喜的傲慢神态,他就这样,一句也不多言。

斯坦注意到班德公然带着不悦的表情瞧着威尔士,于是跟班德交换了一下眼色,互通情况。班德必须理解目前跟威尔士军士长的关系。斯坦本人仍然注视着威尔士,而威尔士咧着嘴瞪着眼看他。斯坦故意不先转移目光,结果发现自己被弄得很窘,拖进了一场大眼瞪小眼的争斗,看谁先移开目光,既可笑又稚气的老玩意儿,又傻又蠢。他心烦意乱,试图找到某个体面的方式摆脱眼下耍孩子脾气的僵局。

恰好在此时三连的一个人经过通道,斯坦便顺势转向他,唐突地向他点点头。

“喂,多尔,情况怎样?一切都好吧?”

“是,长官。”多尔回答道。他停下来,敬礼,看上去有点受宠若惊的样子。军官们总是让他感到局促不安。

斯坦回了个礼。“稍息。”他应了一声,然后在他眼镜后面暗笑,“感到有点紧张?”“没有,长官。”多尔一本正经地回答。

“好小子。”斯坦点点头,不甚干脆地打发他走。多尔再次敬礼,往前走出水密门。斯坦转过脸,重新回对威尔士和班德,他感到先前的傻瞪眼终于结束了,没有失去一点体面。威尔士军士长仍然站着对他微笑,傲慢地不吭一声,却故意对他挤了挤眼。“来,班德,”他收敛起脾气,突然说道,“咱们去转一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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