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6)

一等兵多尔在走出水密门后往右一拐,穿过舱门区到了船舱。多尔仍在寻找手枪。自从他离开蒂尔斯和梅兹以后,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到过船尾,走遍了这层甲板的整个船的后半部。他在想是不是他走得太快了,问题是他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时间供他支配。

“大屁股虫”拦住他,问他是否紧张,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啥个屁事?难道“大屁股虫”知道他在找手枪?是怎么回事?或许“大屁股虫”试图看看他多尔是不是个胆小鬼或什么的。看上去就是那么回事。顿时怒气和怨气在多尔心头升起。

他气冲冲地停在通向前舱的椭圆形水密门那里,张望了一下他下一个要搜索的地区。这个地区比他刚搜寻过的地区要小多了。在出来搜查之前,他期望的是只要到处逛逛,睁大眼睛,优哉游哉,时机一到就会自动蹦出来,他只要灵机一动识别它、抓住它。但是,实际情况并非如此,现在他深感时间紧迫,赶不及了。

实际上,多尔在船的后部走了一大圈,只碰上过两支零散的,即没有挂在身上的手枪。不是很多。这两支枪就要求他当机立断:拿?还是不拿?他要做的就是把它捡起来,连皮带等都收拾好,带上走掉。两次多尔都决定放弃。两次周围都有不少人。多尔无可奈何,只得想也许会出现更好的机会。然而,没有再出现一次机会。他再次感到无奈,想是不是他过于谨小慎微,因为他一直有点害怕。这是多尔最难忍受的想法。

他自己的连队此时说不定在上面开始动弹了。但继而他又很苦恼,想到若是他现在空手回去,梅兹、蒂尔斯和其他人会怎么看他。

多尔小心翼翼地擦去他眼睛上的汗水,走过舱门,上到前舱的右侧,在另一支部队的陌生人中间穿进穿出,四处搜索。

多尔在过去的六个月里学到了一些东西。他学到的主要东西是人人都是按自己选择的幻想生活。没有一个人真正是他装出来的模样。仿佛每一个人都在为自己虚构一个故事,而且向别人装出别的模样。别人都相信他,至少接受他虚构的故事。多尔不知道是否别人到了一定的年纪也都明白了生活中的这个真谛。不过,他以为他们都明白这个道理,他们只是没有对别人说。肯定是这样。显然,如果他们对别人说了,那么他们给自己编造的故事就不真实了。所以每个人不得不自己去学会它,然后装出他没有学到。

多尔对这种现象的最初的经验来自于,或者说开始于他六个月之前跟三连一名身体最魁梧、气力最大的家伙的一次拳击,这人便是下士詹克斯。他们互相厮打,打得都动不了了,但谁都没有告饶放弃,结果宣布因双方体力耗尽算做平局。但是实际情况并非如此,他突然发觉詹克斯跟他一样对这次拳击很紧张,跟他一样也不想再打下去了。这个突然的领悟使多尔茅塞顿开。当他在詹克斯身上看清楚这点后,他开始发现在其他人身上也都是如此。

多尔更年轻时,对别人和他说的话都信以为真。不光是对他说的那些话,因为在许多情况下他们并不对你说什么,而是表现给你看,用他们的行动让你看到这一点。他们表现的东西就是他们要你那样想他们,仿佛他们真的就是那样。在过去当多尔看到某个人很勇敢,是位英雄,他便真的认为他就是那样一个人。当然,这便使得多尔感到很自卑,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成为那样的人。哎,无怪乎他一辈子都总是垫底。

事情就是这么稀奇,要是你老老实实承认你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否是个人才,那么没有人会喜欢你,而且你会让别人感到不舒服,不愿跟你在一块儿。但是要是你给自己编造一个虚构的故事,说自己是怎么了不起,装成你就是那样子,反而人们都信以为真,信任你。

当他终于弄到一支手枪时——假如他真的弄到的话——多尔不会承认他曾经胆怯过或者说自己曾失去自信,动摇过。他会假装说这很容易,就像他当初出发之前想的那样简单。

但是,首先他必须弄到一支手枪,该死的!

他快要走到尽头时,看到了一支手枪,高挂在那儿,有人没有把它带在身上。多尔停下来,先饥渴地朝它凝视了一下,然后才想到该先瞧瞧周围的情况。手枪挂在床架的顶端。在三个铺位远的地方,有一伙人扎成一堆在玩掷双骰子游戏,在通道里有四五个人站在十五英尺远的地方聊天。总而言之,现在的危险性肯定不亚于他在船尾处看到那两支手枪时的危险性。或许还要多一些呢。

另一方面,多尔没有忘记那要命的时间快完了。这支手枪也许是他在这地方会看到的唯一的手枪了。在整个船尾他毕竟只看到两支。他决心孤注一掷。就他自己的感觉而言眼下没有人注意到他。不经意地,他往前迈了一步,身子徐徐俯向床架,好像他就是这里的人,然后提起那支枪,扣在自己的腰际。他压制住拔腿就跑的本能,点燃上一支烟,猛吸了两口,然后晃晃悠悠走向门口,从来的路上折回。

正当他走到半路,满以为自己大功告成的那一会儿,他听到身后有两个声音在呼唤。无疑喊声是冲着他的。

“喂,你!”

“喂,当兵的!”

多尔转过身来,此时他的心脏急剧地跳动,自己都能感到眼睛深陷,一脸做贼心虚的神色。他接着看到两个人,一个士兵和一个军士朝他走来。他们会告发他?他们会猛揍他一顿?这两种前景都并不让多尔十分苦恼,他更怕的是被人家像对待窃贼那样地蔑视。这是多尔最害怕的那么一场噩梦:他被抓住了,却偏偏没想到当真会发生。

这两个人凶狠地径直向多尔走来,怒气冲冲,脸色因气急败坏而变得铁青。多尔好几次快速眨眨眼,企图把眼睛里的那种内疚和负罪神色清洗掉。他注意到在他们身后其他人的脸也都转过来,往这里瞧。

“你身上佩带的手枪是我的,当兵的。”那个士兵说道。他的声音里饱含受伤害者的控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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