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口腹之欲(5)

车仔面载香港

小学时代,班里有一个胖胖的男生,酷爱吃零食,总是随身携带话梅、奶糖和无花果等小食。班上调皮的男生都爱欺负他,捏捏他肥嘟嘟的脸,送他几个不太雅观的外号。但女生都很喜欢他。他面头干净,性格腼腆,又很大方,总是把零食分给我们吃。

现在我早已将他的名字忘光,可是总记得他的一篇作文,题目是人人都写过的《我的理想》。他说他长大后要开着摩托车,四处贩售彩色冰激凌。苹果味、芒果味、西瓜味、香草味、柠檬味、巧克力味……但是不要草莓味,他强调说,因为我不喜欢草莓味。

我与他很严肃地探讨过这个“理想”的可行性。我说摩托车不行,它的速度太快了,装冰激凌的泡沫箱子容易掉下来,而且想买冰激凌的小孩子们根本追不上。《雷霆战车》中毒的他想当“风一般的男子”,也想坚持贩卖冰激凌的梦想,于是倍感苦恼。最终还是妥协,接受的建议,把摩托车划掉,改成了三轮车。

后来我在香港看到一面写着“肥仔车仔面”的招牌,瞬间就想起了我那位老同学。不知道他的梦想是否已实现。

带着心爱的美食一起云游,多么罗曼蒂克的梦想。也许还会在路途中遇见一位美丽的姑娘,目光交汇时,世间万物都将静止,除了他们彼此——就跟《大鱼》里的场景一模一样。

但车仔面的起源,远没有这么浪漫。上个世纪50年代,战后的香港正经历经济衰败时期。国内难民涌来香港,谋生困难,香港街头涌现了流动摊贩,最多便是搭起车仔面档摆卖咖喱鱼蛋和车仔面一类熟食。

贩卖车仔面的木头车中放置金属造的“煮食格”,分别装有汤汁、面条和配料,配料通常有鱼蛋、牛丸、猪皮、猪红、萝卜等平价菜色。顾客可为面条自由选择配料,通常十多块钱就可饱吃一顿。便宜又实在。

曾在香港的某本美食杂志上,见到一段描写当年车仔面盛况的文字:如果你曾经活在那个时空,你至少试过一次颤颤颠颠的手持一个碗口有少许磨损崩裂的描花公鸡碗,碗中有一堆还未熟透的淡黄色粗面,几粒咖喱鱼蛋几块猪皮加几段卤猪肠半束韭菜。你就像突然在镜头前做了主角的临时演员,尴尴尬尬的站在那里——因为你根本没有筷子,老板刚问你要不要加块萝卜却又闻风“走鬼”去了,小贩管理队和街头小贩在追赶跑跳碰……

读下来,不禁莞尔。那个时代灵动与鲜活地在港人的回忆里真实呈现。

可回忆毕竟是回忆,如今香港的车仔面,早已不是先头面貌。随着香港经济的复苏,港人的生活水平和卫生要求都在提高。风餐露宿地在街头食一碗面,不再是理所当然的事。街头熟食贩卖渐渐消失。车仔面也开始走进茶餐厅和食堂,成为餐牌上的菜色。也有小型专售车仔面的店铺。车仔面的食材和汤料也愈来愈丰富。

作为土生土长的南方人,面食于我,实是没有什么诱惑力的。我只爱吃母亲做的手擀面,葱花炝出的一碗鸡蛋面,是吃过的面条里上佳的美味。

但要体会香港之味,却不得不吃一碗车仔面。

欧阳应霁说,一日有车仔面,一日有香港:“这从来就属于社会贫苦草根的,注定是小流氓是古惑仔的,注定高攀不起云吞面鱼蛋粉牛腩河等等高贵亲戚的最最贴地的车仔面,和我们这代香港人一同成长。即使现在已经被政府策略性地净化,车仔面档从街头慢慢转移入正式店铺,但车仔面倒也没有因此而“文化”起来,还是相对的便宜,多选择,快捷方便,自有其混杂无章的口味,这也正是我理解并且认同的最贴地的香港市井核心价值。”

车仔面孕育自香港本土,虽多少有些“世情无奈”,但终归是香港历史中的某个横切面。

麦兜说,来一碗鱼丸粗面。而我若碰到一个推车贩卖冰激凌的少年,也会对他说,来一支冰激凌,草莓味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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