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中的猎物(2)

“我自己会处理,用不着不认识的人帮忙。”

“不认识的人?”语气很刺耳,好像被激怒了。“你说你记得我。”

“只是出于礼貌而已。”

“礼貌,你总是表现得像个淑女,是吗,克拉沃?或者装作是。总有一天你会记住我的,总有一天我会出名。我的身体会出现在全国各地的艺术博物馆里,每一个人都会看到我。嫉妒吧,克拉沃?”

“我觉得你……疯了。”

“疯了?哦,不是,疯的不是我,是你。你才是那个什么都记不住的人。我知道你为什么记不住,因为你嫉妒我,太嫉妒了,所以你把我从记忆中抹去了。”

“才不是呢,”克拉沃尖着嗓子喊,“我不认识你,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你,你弄错了。”

“我可没弄错。克拉沃,你需要一个水晶球,这样就能记得你的老朋友了。我应该把我的水晶球给你,你就可以在里面看到自己了。喜欢吗?还是害怕了?你一直是个胆小鬼,我的水晶球会吓得你灵魂出窍。我正看着它呢,你想听一听我看到什么了吗?”

“不,不要说了。”

“我看到你了,克拉沃。”

“不——”

“你的脸就在我面前,清清楚楚。但有点儿不对劲儿,哦,我看到了,你出事了、受伤了,你的前额撞开了,你的嘴在流血,血,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

克拉沃小姐伸手把电话从桌子上扫了下来。电话翻倒在地板上,没有摔坏,还在嘟嘟地响。

她坐下来,吓呆了。在水晶球一样的镜子里,她的脸没有变、没有受伤。额头是平滑的,嘴唇是整洁的,皮肤却像纸一样白,似乎已经没有血可以流了。克拉沃小姐的血已经流尽了,这么多年来,默默地,在心里流尽了。

震惊逐渐消退以后,她俯身捡起电话,放回桌子上。

听筒里传来了接线员的声音,“请告诉我号码。我是接线员,请告诉我号码。你想打电话吗?请告诉我号码,好吗?”

她想说,给我接警察局。就像戏剧里的人那样轻松随意,就像她们已经习惯了每周给警察局打两三次电话一样。克拉沃小姐从来没有报过警,一次也没有。在她三十多年的生活中,她甚至都没跟警察说过话。她不害怕警察,只是没有和他们打交道的机会。她没犯过罪,和罪犯没有过任何干系,也没有人对她犯下过任何罪行。

“请问你要的号码?”

“是……是琼吗?”

“什么?是的,克拉沃小姐。哦,你不出声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晕过去了,或者出了什么别的事呢。”

“我从来没有晕倒过。”第三个谎言。说谎已经变成了习惯,变成了爱好,像串成一串的珠子,由谎言做成的项链。“几点了,琼?”

“九点半左右。”

“你很忙吗?”

“现在总机只有我一个人,朵拉感冒了,我也差一点儿。”

含混不清的话语里透着自怜,克拉沃怀疑琼并没有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差点儿感冒,估计琼的上司也不信。

“你快下班了吧?”

“还有半个小时。”

“你能不能……我希望你能在回家前到我的房间来一趟。”

“为什么?出什么事了吗?克拉沃小姐?”

“是的。”

“哎呀,我什么也没——”

“十点以后见,琼。”

“啊,好吧,可我还是不明白我——”

克拉沃小姐挂断了电话。她知道怎么对付像琼这样的人:挂断电话,断绝联系。克拉沃小姐没有意识到,她一生中断绝联系的人已经太多了,她太频繁、太轻易地挂断了太多人的电话。现在,她三十岁了,孤身一人。电话再也没有响过,敲门的只有送饭的服务员、理发的女美容师,或是送晨报的门童。再也没有谁的电话可以挂断了,除了一个在她父亲办公室工作过的接线员和一个疯疯癫癫的陌生人,拿着水晶球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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