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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恩进入卧室前,她已经站起来了,怀里抱着她在抽屉里找到的两三件衣服。芬恩一动不动地站在门边,她似乎并没有从他的表情和举止中察觉任何不祥的迹象。
她非常没有礼貌地说:“您上面的活儿干完了?”
芬恩点了点头,用灰色的眼珠注视着她。他知道他的存在令她不安,但这也没什么新鲜的,大多数人都会这样。第一次和他独处一室,她很可能在担心自己会被强奸。芬恩暗自发笑。他对性不太感兴趣。一年多了,他没和任何女人做过那种事,之前也都是零零星星的。
芬恩把梯子收起来,穿上夹克。才四点半,但感觉天色已近黄昏。安妮·布莱克开了几盏灯,走进厨房。刚点燃的瓦斯炉在起居室的炉栅里冒着蓝光,芬恩的牛仔服口袋里还装着那把锤子。他走进厨房,告诉安妮·布莱克明天他还会再来,带玻璃纤维来。她回了话,问他卡雅法斯有什么权利拥有她公寓的钥匙,并斥责他在搬她的冰箱时打翻了东西。芬恩手里握着锤子把,心想,这太容易了,太容易了……同时也太容易被查出来,然后抓起来,更不要提丽娜的恐惧了。
她忘了让他交出钥匙,也许她认为既然他第二天还会回来,就把钥匙留在他那里好了。他走到大街上时雪还在下,不过大团大团的雪花一接触到固体表面便融化消散了。芬恩沿着曼斯菲尔德路步行,走到福音橡树站的铁路桥下,上了货车。
好像他刚一关车门,暴风雪就来了。挡风玻璃上的雨刷已经老化,芬恩决定原地不动,一直等到雪停。雪狠狠地砸在货车的顶部和窗子上,再化成水从旁边流下。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雪差不多停了,但前往高门西山的车辆也越积越多,形成晚高峰的交通堵塞。芬恩不能把车停着,也不能掉头,于是他发动货车,朝步行过来的那条路开回去。现在天色已暗,街灯全亮了,当他经过摩德纳路口时,正好看见安妮·布莱克离开那幢房子。她一只手撑着一把塔形伞,另一只手提着一只塑料袋,朝汉普特斯西斯走去。
芬恩在下一个路口右转,进入舍洛克路,再从万圣教堂旁边巨大的麦片粥颜色的雪堆边出来,驶入萨弗纳克路。此时安妮·布莱克刚走到摩德纳路和萨弗纳克路的交会处,然后过马路,朝人行天桥走去。芬恩把自己的货车停在几辆小汽车和货车中间。窗外的大雪已经变成了雨夹雪。
尽管还没到五点半,天色却已经很暗了。芬恩猜想,安妮·布莱克是去拜访一个住在铁路线另一边,纳星顿路或者国会山的朋友。她不可能是去购物。而且,手提袋看起来装得很满。他在思考要不要趁她不在的时候返回那幢房子。她可能会出门一两个小时。
他不知道她是否已经洗过澡了。对她来说刚才那段时间足够洗澡了,但她会刚洗完澡就立刻到寒冷的室外去吗?她可能打算回家后再洗澡。把那些插头重新接起来只需要几分钟,比如十分钟。但如果她已经洗过澡了,他就有可能整晚都被困在阁楼里。
他坐在车里,看到大约有十几个人,独自或成双成对地出现在通往人行天桥的过道上。走这条路唯一可能去的就是希斯或者南端路东边的那些街道。住在这里的人不会选择汉普特斯西斯车站,因为福音橡树站就在附近。她没有去车站。
最后,芬恩下了货车,穿过马路,再次进入摩德纳路上的那幢房子。他到那儿的时候,雨开始越下越大。上楼的时候他没有开灯,他走到顶层,摸黑进入安妮·布莱克的公寓。一盏街灯照亮了起居室,她没有关煤气取暖器,取暖器闪着鲜艳的橘黄色的光。芬恩想,如果她打算离开很长时间,就不会这么做。
他走进浴室,用手摸了摸浴缸内壁,是湿的,挂在镀铬毛巾架上的一条毛巾也是湿的。再留下来也没有意义。尽管卧室里没人,不可能听见他的声音,但芬恩还是放轻了脚步。外面已是倾盆大雨,没有人冒险出门,除非他不得不这样做。比如芬恩。他打开安妮·布莱克的衣柜门,里面有两三件衣服外面还包着塑料袋,一看就是刚从干洗店取回来的。芬恩选中其中一个,把它从衣架上取下来,拿掉里面的黑色晚礼服,把袋子套在头上,然后在旁边撕了两个小口,把胳膊穿过去。一件外衣做好了,防水且透明。
当他走上萨弗纳克路时,雨有渐渐停止的趋势。四周无人。他被希斯那宽阔的绿色空地所吸引,沿着台阶走上人行天桥。只有一盏路灯高高挂着,照亮了天桥,但看不到铁路线,因为围墙太高挡住了视线。是为了防止自杀吧,芬恩想。他的目光穿过国会山草地光滑的斜坡,落在地平线上的高门区。天空被伦敦城的光映照成天鹅绒般柔软的红色,圣约瑟夫教堂祖母绿色的圆顶则闪着珍珠般无色的光。坦扎路上的房子,仿佛周身都被光刺穿了无数个小孔,不过雨幕成功地遮挡了大部分光线,没将它投射在小径上。在芬恩看来,人行天桥左边,以及铁路路基之上的整个区域都极其昏暗。他几乎看不出草地在哪里终止,以及纳星顿路从哪里开始。
他从国会山那边的台阶走下桥。走在桥上时,一列火车恰好从下面疾驰而过。雨如溪水般顺着他的塑料雨衣往下流,尽管天色再次放亮,但很显然,这场短暂的毛毛雨只是之后一整夜暴雨的预告。连接纳星顿路末端的林荫路犹如黑洞,芬恩在水坑间谨慎前行。现在他明白为什么这么黑了,纳星顿路尽头的那盏灯熄了,或者从未亮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