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雏菊的姑娘(15)

“我昨天半夜醒来,感到很害怕。昨天你的脸色凝重,深红棕色的。我问了一下钟摆,它建议我下楼看看你在不在,于是我下了楼,在你门外偷听。我听了几个小时,发现你不在。”

“给我,”芬恩说,从她手中轻轻接过那张报纸,“她不是昨天晚上被害的,看见了吗?她不是昨天被杀的。你读读这个。她是上星期三, 十五号被害的。”

丽娜点点头,双手抱住他的胳膊,就像一个溺水的人紧紧抓住一根圆木。那只鸟把裙子上的浅紫色珠子啄了下来,珠子撒了一地。

“你知道上个星期三我们在哪儿,对不对?那是我生日的前一天。整个下午和晚上我们都在这里,和戈加蒂太太玩占卜板。你、我,还有戈加蒂太太,对吗?不害怕了吧?”

奎尼那件事是她忧虑的开端,之后丽娜就觉得发生在摄政公园以北,以及巴尼特以南的所有谋杀都是她儿子干的。除非芬恩能证明自己的清白,或者有人被判有罪,否则不管怎样,她都会这样认为。时不时会有一丝恐惧从她的脑海里闪过,她害怕他会因多年前发生在哈灵基或哈利斯登的命案被捕。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芬恩才有意让目前的行为看起来像是一场意外。如果他知道很久以前自己在做什么,如果那时他不是那么年轻,他会用同样的方法对待奎尼,把丽娜从额外的痛苦中解救出来。

“不害怕了吧?”他又说了一遍。

她点点头,开心地笑了。他坚信有一天她会忘记的,等他带她去印度,在那里遵照古老的智慧生活。

她开始在刚买来的一大堆宝贝里翻找,虎皮鹦鹉停在她的肩上。一个坐垫掉出来,卡在八角桌和柳条筐中间。丽娜的公寓里很少有物件可以这样掉下来。她拨开表面堆着的东西,抓住一个黄色的羊毛制品。

“给你的,”她说,“你的尺寸和你最喜欢的颜色。”最后她又补充了一句,就像任何一个害怕自己的礼物不受欢迎的母亲那样,“它可不便宜!”

芬恩脱下马甲,套上那件黄色的毛衣。这是一件高领毛衣。他站起身,在丽娜那裹着蓝丝绒边的椭圆形镜子前端详自己。袖子有点短,左边腋下有一块浅绿色的补丁,不过只有他抬起胳膊的时候才能看见。

“哦,很好。”芬恩说。

“很适合你。”

“我一会儿就穿着它出门。”

他留下她在一个本子上登记新货,下楼回到自己的房间。那个本子是专门用来干这个的,芬恩翻过一次,当丽娜无法描述一件衣服时,就把它画下来。他拿着他的工具箱、装着电炉的厚纸袋和PVC夹克上了货车。这时才刚过两点。他并没有直接开车到目的地,而是把车停在了高门路尽头,连接戈登豪斯路的拐弯处。

芬恩等弗雷泽夫妇离开后才开始行动。他们上个星期五已经搬出去了。不过每个星期一的晚上,索菲亚·艾奥尼迪斯都会来汉普斯德花园郊区照看她弟弟家的孩子。芬恩并不介意有人看见他走进摩德纳路的那幢房子,但他希望没人看见他离开。幸运的是到那时天应该已经黑了,更令他高兴的是,天气变得越来越糟。星期六下午就开始变冷,今天早上甚至结了霜,当他开车沿达特茅斯公园山过来时,看到薄薄的雪花不停撞击汽车的挡风玻璃。如果天气还像星期六上午那样暖和,他就不得不推迟计划。

安妮·布莱克的房间很干净、很整洁、很冷。芬恩想,如果有一天他能控制自身体内的θ节律①,就能自发生成体热了,不过至少今天还不行。使用安妮·布莱克家的取暖设备更加不明智,因此他只好忍耐。他将一个十三安培的插头尾端连上从冰箱后面伸出来的煤气管,前端插入冰箱旁边的取电口。然后搭好梯子,扛着电炉爬进阁楼。上面更冷。芬恩把电炉的线和从煤气管里伸出来的五六码长的电线接在一起。然后走下梯子,检查一下是否能用。能用。

①θ节律(theta rhythm)指脑电图(EEG)的一种振荡模式。

看着电炉上卷曲的电阻丝发出红光,芬恩开始核对这个名为“完美意外”的计划。她六点进门,打开暖气,包括卧室里的电暖气,也许她会喝点什么,然后泡个澡。她也许会把电暖气搬到浴室里,也许不会,不过无论怎样都不重要。芬恩会藏在阁楼里活板门和水箱之间的托梁上。一听见她在洗澡,他就掀开活板门,把电炉扔进水里,她会一瞬间被电死。接着他会把电炉擦干,放回存放玻璃罐和《国家地理》杂志的地方。坏了的东西,不能再用了,还有其他更合适的地方存放吗?最后把所有的电线和插头都拔下来,单把安妮·布莱克的电暖气搬到浴室,插好,打开,然后把它投进浴缸里。意外死亡、不幸事件,很显然(一个彬彬有礼的验尸官肯定会这么说),电暖气从倾斜的架子上滑落进了浴缸。

芬恩对他要做的事没有丝毫愧疚。不是死亡,他只是把安妮·布莱克送进了她的下一个轮回里,那或许是一个更美丽更鲜活的地方。这次,她不会再像普通人那样慢慢地衰弱老去,而是通过一个快速通道进入虚无,成为还未发出第一声啼哭的新生儿。这样一想又会觉得很奇怪,她或许会遇见也以某个孩子的身份身处某地的奎尼,除非她未被点化的灵魂仍旧在黑暗的虚空无目的地徘徊。

他爬上阁楼,透过支撑屋顶的柱子和瓦片之间的空隙望着外面飘飞的雪花。大风吹着国会山山顶的灰色树木,它们摇晃着纤细的树枝,仿佛是在抵挡如云的风雪。天空呈现出一种灰色,如新炼出来的钢铁般闪亮。

他在正对着屋顶边缘的地方躺下来,看着屋檐下方,在这里他听不到身下房间里发出的动静。软底鞋踩在铺了地毯的楼梯上,声音太小,无法传到他这里。他什么也没听见,直到来人走到门前,用钥匙开锁发出稀里哗啦的声响。

芬恩可以马上过去关上活板门,可他来不及把冰箱靠回墙上,或者把放在厨房地板中央的工具箱拿走。她早回来了两个多小时。他穿过阁楼,从天花板的开口向下看。安妮·布莱克打开浴室门,站着往上看,震惊且恼怒。她浓密的深灰色头发上落满了雪花。

“您究竟在那儿干什么,芬恩先生?”

“弄这些管子,”芬恩说,“我是来检查管子是否被冻住了的。”

“我还不知道您也有钥匙,这是我第一次听说。”

芬恩没有回答,他一向不喜欢无谓的解释。现在怎么办?他在上面,她是不会洗澡的,否则就可以按原计划进行。他必须明天再试一次。不管怎样,留下煤气管这条神秘线索非常不安全。芬恩走下来,用力拔掉插头,又回到阁楼把电炉的电源关掉。把管子留在那里是个好主意,这样就为明天再上屋顶找到了一个借口。他要下去告诉她,明天他来的时候会带一些包管子用的玻璃纤维。

芬恩把电炉、熨斗和三脚架放在一起,装进他的工具箱,而后走下梯子,随手把活板门拉上。他坐在浴缸一侧,刚要合上工具箱的盖子时,视线顺着通往卧室的走廊看向贴着黄蓝相间壁纸的大厅。他看见安妮·布莱克背对着他蹲下,正奋力拉一个高脚橱最下面的抽屉。工具箱的最上面一层里放着一把又大又沉的锤子,现在动手该有多么容易!他就是用这种方式把奎尼击倒的。

芬恩关上工具箱,把锤子偷偷放进右边的口袋。箱子放在浴室的地板上,芬恩在蓝色的地毯上朝着她的方向急速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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