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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房间的窗户正对着萨默赛特树林一幢房子的背后。两幢房子之间有几片狭长的无人看管的花园、一个摇摇欲坠的棚子和一个玻璃全部碎掉的温室。但除非向下看,否则你只能看到那幢房子黄色的砖墙、锈迹斑斑的防火梯和凸窗。在一面凸窗里,一个女人正在熨衣服。
芬恩盯着她,朝她发力,试图令她听从自己的意愿。他并不想蓄意伤害她,他根本不认识她,他只是调动意念,想让熨斗轻轻烫伤她的手指。他把身体紧贴在窗户上,把精力集中在她身上,让眼神和意念穿透她。他想让她感觉到震惊、惶惑,并用那个灼热的三角烫伤颤抖的手。
熨斗继续有规则、全方位地移动着,她偶尔会抬头扫一眼,但是没有看到他。所有的魔法师都渴望找到让自己隐形的秘密,芬恩想知道他是否找到了。他继续凝视,强迫自己不眨眼睛,并非常缓慢地深呼吸。那个女人已经把熨斗支起来了,开始把一件白色的衣服叠成长方形。他发誓她的手从熨斗的尖部掠过,却没有立即躲开。突然,她气愤地回头盯着他,直视着他的脸。如果他曾经隐形,显然此时已经失效了。他看见她把熨衣板从窗前移开,移到房间的另一个角落。他转过身,接着做刚才一直在做的事——拧好电炉的盖子。
他的房间在三楼。房间里有一张单人床垫、一个三条腿的凳子和一个书柜。这里曾经有很多家具,但是渐渐地,当他自身的能量得以提升,能够控制自己的时候,他就把它们一一处理掉了。他把衣服挂在墙上的钩子上。窗户上没有挂窗帘,地上没有铺地毯。芬恩用一种纯净、发光的白色涂料粉刷了天花板和墙壁。
他没有烹饪工具,不过他也很少吃煮熟的食物。地上放着一堆菠萝罐头和罐装菠萝汁,书柜里摆着阿莱斯特·克劳利①的作品、葛吉夫②的《与超人相遇》和《魔鬼讲给孙子的故事》、邬斯宾斯基③的《宇宙的新模型》,以及海伦娜·布拉瓦茨基④的《神秘教义》。这些书都是从拱门路的旧书店里买来的。
当他卷好电炉的电线,并把它放进手提厚纸袋里时,芬恩听见丽娜从他门前经过,走上楼去。她整个上午都待在联合大道一家名为“第二次机会”的商店里,并花掉了芬恩给她的两张十英镑钞票,这些钱来自安妮·布莱克那件事的首付款。她的脚步声透露出她的不安,芬恩只用耳朵就能分辨出来。通过她的脚接触楼梯时的声音,以及之后踏在平台上发出的嗒嗒声,他就知道她是高兴还是恐惧,或是有什么坏事来临。已经有差不多两年没遇到什么倒霉事了。芬恩看待她那种古怪的眼光和大多数人不一样,是截然不同的。不过倒霉期是另一码事,大多数倒霉事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①阿莱斯特·克劳利(Aleister Crowley,1875—1947),英格兰神秘学家、作家、登山家、诗人、瑜伽修行者。影响了西方宗教和历史发展的人物,被称为二十世纪最具影响力的撒旦教领袖。
②乔治·伊万挪维奇·葛吉夫(George Ivanovich Gurdjieff,1877—1949),著名修行者、灵魂导师。曾游学许多古老地域,包括印度、西藏、埃及、麦加等。没有人知晓他的真实来历和修学背景。
③邬斯宾斯基(Peter D.Ouspensky,1878—1947),俄罗斯秘教徒,葛吉夫的学生,也是他的精神体双胞胎。
④海伦娜·彼罗夫娜·布拉瓦茨基(Helena Petrovna Blavatsky,1831—1891),西方神秘学者,创立神智学协会,为神智学的创始者。
芬恩脱掉学习、冥想或自己待在房间里时穿的白色棉布长袍,把它挂在一个钩子上。屋子里没有镜子,因此他看不见自己纤长的身体——硬实、白皙、瘦弱,犹如树根。他穿上衣服:牛仔裤,无领老头衫,丝绒马甲和一条缀着硬币的围巾,这些都是丽娜买给他的,还包括他正在用的这把手柄上镶有珍珠、可作为凶器的剃须刀。他看着映在窗玻璃上的自己的脸,如果往后站一点儿,对面的砖墙就可以被当成一面镜子。尽管如此,他还是割伤了自己。芬恩,除了水灰色的瞳孔外,身上没有其他颜色。有时候他会想,真奇怪,他的血怎么会和别人的一样红。
丽娜的小起居室里挂满了她买来的东西,一件边缘缀着流苏的淡紫色丝绸裙子、一件男式灰色大礼服、一堆围巾、一双康康舞女郎穿的系带靴子,还有几件小裙子和套头衫。那只暂时获得解放的虎皮鹦鹉把一根新艺术主义风格的灯杆当成栖木,站在上面俯瞰这些服饰。再过一两天,丽娜就会把这些衣服全部卖给另一家商店,可能只保留其中一件。她在做这种交易时总是赔钱,偶尔会获一点利。看到芬恩时,她害怕地向后退了一步,哪怕看到针尖大的一滴血她都会过度伤心。
“你被割伤了!”好像这件事是别人干的似的。
“嗯,嗯,”芬恩说,“是的。我们把它包起来,好吗?”
她给他一块棉絮,可能是从药瓶子里拿出来的,也可能是垫戒指用的。芬恩用它抵住下巴,棉絮和丽娜的衣服一样,有一股樟脑的气味。令他厌烦的是,她带进来一张本地报纸——《邮报》,他立刻明白了她不安的原因。她看着他的眼睛。
“一个女孩在吉尔伯恩区被谋杀了。”
他张开嘴想说话,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她走过来靠近他,把一根手指放在他的嘴唇上,用迟疑而恐惧的声音说道:“是你干的吗?”
“拜托,”芬恩说,“当然不是我干的。”那只鸟飞下来,停在淡紫色的裙边,啄着流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