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雏菊的姑娘(12)

“你这个人可真难找啊。”电话那头传来蒂姆的声音,“是有一个士兵仆人在保护你远离媒体吗?”

“不是这样的。”马丁非常紧张地回答,“既然媒体已经找到我了,那我能为媒体做些什么呢?”

蒂姆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沉默了一会儿,马丁猜他一定是在点烟。他为这个问题做好了准备,但当蒂姆说话时,他还是吃了一惊。

“我只是想提醒你,别忘了明天晚上到我这儿来,宝贝。”

马丁已经把聚会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他把这件事抛到九霄云外,并且接受了戈登夫妇看戏的邀请。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恨——一直以来,他都非常憎恨蒂姆叫他“宝贝”,这比“亲爱的”更糟糕。

“对不起,”他说,“我恐怕去不了了,我已经安排了别的事情。”

“你应该早点儿告诉我的。”蒂姆说。

马丁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然后,为自己辩解道,“我觉得对于那种聚会,没有必要那么认真。”

如果可以听见他人眉毛上挑,马丁感觉他听到了蒂姆的表情。

“哦,哪类的聚会,马丁?”蒂姆拉长音调,带着谴责的口气,“这只是一个晚宴,当时我告诉你七点来的时候你就该明白吧?参加这次晚宴的只有八个人。”对马丁而言,接下来是一个漫长可怕的停顿,“更像是一次特别的庆祝会。”

“我想我的缺席并不会破坏这次聚会。”

“正相反。”蒂姆的语气变得冷冰冰,“我们会很孤独。”

听筒放下,以前从来没有人挂过马丁的电话。他感觉这样为难自己很不公平。过去他一直拒绝去蒂姆家,但是这次,如果蒂姆一开始就讲明,那不是一个一群喝得醉醺醺的人、在令人感觉不舒服的昏暗房间里举办的吵吵嚷嚷的聚会,他就一定不会忘记,一定会去。既然蒂姆只是想和他共进晚餐,那上星期五邀请他的时候为什么不这么说?马丁突然对蒂姆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厌恶感。马丁决定接到税务检察官的消息后给蒂姆写一封正式信函,而不是打电话。现在他已经受够了蒂姆。先等几个星期,也许圣诞节的时候,他会给他打个电话。

很多个星期以来,那晚他第一次梦见了蒂姆。梦见他们在斯特劳德绿地,实际上,马丁从未去过那里。蒂姆之前听到说起它时就饱含厌恶,在梦中那憎恨更是变本加厉。古怪肮脏的狄更斯风格建筑,堆满垃圾的老鼠洞散发着腐败的气味。他和蒂姆在争吵着什么,他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两个人都在努力激起对方更大的火气。他故意摆臭架子,而蒂姆的庸俗下流更是令人错愕。最后马丁再也无法忍受,他猛地扑向蒂姆,但蒂姆避开了他的拳头。两个人抓住彼此,一起摔倒在那张厚重、布满灰尘、占据了一半房间的红天鹅绒长沙发上。他们彼此将对方的身体锁住,肘部抵住对方的脖子,使两人都不可能继续挣扎。这时身下的那片红色天鹅绒开始变湿,不知为何竟渐渐湿透,并且仿佛有股吮吸的力量,把他们拉向深处——或者说是把马丁拉向深处。蒂姆已经不在了,红色天鹅绒成了蒂姆的嘴,一个长长的贪婪的吻探向马丁的喉咙深处。

这种梦会使人突然醒来,醒来时带着一种悔恨的窘迫。幸运的是,马丁醒来的时候是八点半,他可以把这个梦回忆一遍后,继续舒服地躺在床上。从梦中恢复过来后,他看见日光在他眼前迷人地飘浮,一个比往日好很多的星期六。这是十一月的一天,温暖、潮湿、多雾,太阳如一小捧融化的银子,挂在圣约瑟夫教堂的圆顶上,翠玉色的圆顶在太阳浅淡的光亮中闪烁。

午餐时雾已消散,阳光充足,马丁在想要不要去弗拉斯科和诺曼·特雷姆利特喝一杯。步行到那里需要一刻钟,开车两三分钟,但是步行过去就意味着还要走路回来。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他经常回想,如果当时决定步行前往,门铃响的时候他就会不在,也就不会遇到弗朗西斯卡。他为什么不那么做?除了懒惰,没有别的理由。突发的能量促使他步行,导致他遇到蒂姆;懒惰却又让他取消了本来可以避免与弗朗西斯卡碰面的步行。他感觉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存在,尽管他从未弄清楚那究竟是什么。

门铃响起时马丁猜测来访的一定是沃特森小姐。她从未拜访过他,不过他以前也没主动提出要给她买一幢房子。马丁相信一定是她。他打开门,一个亲切的迎宾式笑容已经浮现在他的嘴角了。

门外站着一个男孩,手里捧着一大束亮黄色的向内弯曲的菊花。男孩的黑眉毛浓密而光滑,一双深棕色的大眼睛,两颊粉红。他穿着牛仔裤,上身是一件深蓝色的棉布或帆布短上衣,一顶羊毛小帽遮住了他所有的头发。

他说:“是厄本先生家吗?”

在马丁听来,他的声音很像女孩。

“是的,我就是。”马丁说,“不过,这些花不是给我的吧?”

“您是马丁·W.厄本先生吗,这里是高门区乔姆利街克伦威尔巷七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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