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丁站起身，从桌子的一边绕出来，心想，如果蒂姆问到，或者提到足球彩票，他就告诉他。否则，也许不会。
蒂姆的穿着跟讲究一词向来不沾边。今天他穿了一条黑色牛仔裤；一件脏脏的高领运动衫——据推测，这件运动衫原本是白色的；一件褪了色的工装夹克——其中一个扣子不见了。这身打扮和他海盗般的外表很配。他走进房间，开始讲话之前，先点了一根高卢人牌香烟。
“对不起，我迟到了。被一起诉讼案拖了很长时间。”
“是为写故事取材吗？”马丁希望他使用了正确的字眼。
蒂姆耸耸肩。他的肩膀很薄，还有他的手，以及那属于青少年的细腰。他的目光如运动员一般坚定，直到他和其他吸烟者一样咳嗽起来。他身上唯一柔软多肉的地方是他饱满的红嘴唇。
他坐在椅子的扶手上，说：“人类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马丁点点头。蒂姆的话令他震惊，这正是他早上回想起抹杀与蒂姆在树林里相遇这件事发生的可能性时的感觉。
“你是不是引用了什么人的话？”
“阿诺德·本内涅①。”
①阿诺德·本内涅（Arnold Bennett，1867—1931），英国小说家、剧作家、评论家。
“人类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根本没有什么躲不过的深渊，有时候只是浅沟而已，马丁想，小说家总是习惯夸张。
“我们看看这些文件，怎么样？”他说。
“他们要求我缴纳差不多五百英镑的税款。不可能吧，是不是？”
马丁拿出蒂姆的卷宗，看了一眼那个要求。蒂姆想知道使用汽车是否可以得到补贴，图书馆订阅费是否免税。马丁否定了汽车，肯定了订阅，他问了蒂姆一些问题，并表明他会向检察官提出上诉，拒绝缴纳那五百英镑。至此，公事已经没有更多可说的了。蒂姆已经抽上了第二根烟。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啊，亲爱的？”蒂姆说。
“还不错。”马丁小心翼翼地回答。话已到嘴边，他很紧张，无法想象把那件事说出口，可又忍不住想象蒂姆最初的怀疑、之后的惊讶，以及最后欣喜的祝贺表情。接下来他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在他自己听来既造作又聪明。
“我已经把那块地毯铺上了，我想我跟你说过吧。”
“太好了。”
马丁感觉到自己脸红了。不过蒂姆的表情很严肃，甚至似乎很感兴趣，也很友好。
“哦，是啊，”马丁说，“你知道，我的生活可没你这么刺激。”
“谁的生活刺激啊？”蒂姆说。他坐在那里，沉默了一会儿。在马丁看来，这种沉默蕴涵着某种期待。接着，他踩灭烟头，站起身来。马丁发现他屏住呼吸，而后用一种听起来像是叹息的声音吐出那口气。蒂姆看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