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雏菊的姑娘(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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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本家门前的砂石路上并排停放着三辆车,黑色的路虎、金属绿的沃克斯豪尔,以及白色的凯旋。厄本一家正坐在客厅里喝雪利酒,玛格丽特喝的是西班牙甜雪利酒,沃尔特喝的是淡味白雪利酒,马丁喝的则是甜贝贝。他们就像“三只熊”,尽管“熊宝宝”①——二十八岁的马丁——已经不住在亚历山大公园的科普利大道了,而那个“金发姑娘”也还没出现。

①“熊宝宝”和下文的“金发姑娘”都取自童话故事《金发姑娘和三只熊》。

每个星期四的晚上,马丁雷打不动都会去那里吃晚饭。他父亲的办公室就在他的办公室的斜对面,他会和父亲一起回家。一家三口都喝雪利酒,每人两杯,因为他们是习惯动物。吃完晚饭看电视,厄本太太在一旁用碎布头拼被罩。自从一年前她开始把拼布作为闭经疗法,她的身边好像永远围绕着一簇簇六角形的小花。以枕套和床单为主的拼布艺术品正在接管科普利大道上的这幢房子。她做针线活时总是安安静静的,可能正压抑着内心的能量。马丁发现自己正注视着她,而他的父亲正兴高采烈地谈论着他最感兴趣的话题——资本转让税。

马丁有消息要告诉大家,尽管他得知这个消息已经有些日子了,却推迟了公布的时间。现在,他的感觉很复杂。原本的兴奋与不安谨慎纠结在一起。他感觉自己仿佛面临一场考试,或者一次重要的面试,他甚至有那么一点恶心。

玛格丽特伸出酒杯,要求把杯子加满。这个女人身材高大,有雕塑一般的体格。她眉头紧锁,模样与莱顿画作中的克吕泰涅斯特拉①相仿。她抿了一口杯中的雪利酒,剪断一片拼好的布,拿起来让她的丈夫和儿子看,那是一片长长的、用红色和紫色六角形拼成的布片。这个动作产生了让沃尔特·厄本暂时安静下来的效果。马丁嘟囔着说这是一种全新的颜色组合,以前从未见过类似的东西。他准备着该怎么开口,并低声预演着。而他的母亲则像艺术家一样,不满足地叹息着,将拼布卷起来,然后重重地一跃而起,朝门口走去,专心致志地看她的炖锅。

“母亲,”马丁说,“您别走,我有事要对你们讲。”

时机到了,他决定坦率,或者说笨拙地将事情和盘托出。他们默不做声地看着他,一种满意之情悄悄渗入无声又有些震惊的寂静之中。厄本太太把手从门上拿开,缓缓地往回走,挑起的眉毛消失在染成黑色的浓密刘海里。

马丁尴尬地笑着说:“我自己都还不太相信。”

①斯巴达皇后海伦的双胞胎姊妹,希腊神话中阿伽门农的妻子。在丈夫参加特洛伊战争时和情夫埃癸斯托斯一起统治迈锡尼。战争结束后,阿伽门农回国,成为她统治迈锡尼的一大障碍。于是她设计杀死了阿伽门农和他的姘妇——预言家卡珊德拉。最后她被自己的儿子俄瑞斯特斯所杀。

“我以为你要告诉我们你要结婚了。”他母亲说。

“结婚?我?你怎么会这么想?”

“哦,我不知道,这种事人们多少都会想。我们甚至不知道你玩足球彩票,是不是,沃尔特?你刚才说你赢了多少钱?”

“十万四千七百五十四英镑零四十六便士。”

“十万四千英镑!我的意思是,你应该没玩多久。你住在这儿的时候还没开始玩呢。”

“我玩了五个星期。”马丁说。

“那你就中了十万四千英镑!嗯,应该是十万五千。你不觉得这很令人惊讶吗,沃尔特?”

一抹笑容缓缓地在沃尔特那张英俊、与拉布拉多犬有些相似的脸上绽放开来。他喜欢钱,不仅要占有它们,还要用它们变变戏法儿,他考虑着如何让它们翻倍(精确且微妙地打法律的擦边球),如何避开国税局的金库。他喜欢那一张张纸所表达的抽象概念的美,它们可不只是钱包里的钞票。微笑渐渐灿烂。

“我想我应该恭喜你,马丁。是的,祝贺你!你真是一匹黑马!哪怕就现如今来说,十万也是一大笔钱啊,非常可观的一笔钱。我们还剩下一瓶结婚纪念日买的白雪紫醇香槟,玛格丽特,可以打开吗?赢这种钱是免税的,当然,我们必须认真考虑如何处理这笔钱,以防要把所有的利息都付给国税局。况且,如果两个会计师都解决不了这个问题,还能依靠谁?”

“去拿香槟吧,沃尔特。”

“不管怎样,都不要考虑付清公寓的尾款。记住,减免抵押贷款利息税是政府做出的一种让步,像你这样的单身汉不好好利用一下简直是疯了。”

“他不会再住那间公寓的,他会给自己买幢房子。”

“他可以成为劳埃德公司的承保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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