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的等待(1)

◆ 不安的等待

幸福是为了等待什么?

我失去了一种与寂静相关的温暖感觉,所以我等着,在某个时间的边缘,它清澈的敲门声再次响起。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在一间临时租来的房子门前,我独自靠着一把老藤椅坐着,长时间看着旁边几个小男孩在打台球,他们的姿势一如笨拙的小鸟,随着早春的光线从一个地方移到另一个地方。然后我看到七色的小圆球在碧绿的台桌上翻腾,弯成不规则的曲线或伸成直线。一个个圆球随着我漫无边际的想象,准确进入它们暂时的标的。

是的,我这样想,圆球在曲线与直线的反复游走中,方向却只能有一个,由于距离和通变使它们轨迹状态发生了变化。我忽然明白,这些圆球的运动在某种意义上也是行走人生的一种融缩。

那些少年漠然朝我看了一眼,在早春四月的节气,把一个城市的画面烘托得动感逼真。青春像浸透水的海绵,那些年轻的光阴,被束拢成茧。风那个时候不动声色地从灰尘滚滚的街道席卷而来,我刚好听到老藤椅刹那发出“咿呀”的声响。其实我没有真切地听到,在一种接近睡眠的状态下,醒着,想象自己心灵大道上那些必然要呵护的人。

关于一些书的研读,占据我二十岁以后人生的大部分时光。少年时的一张照片,旦铮与云深的手分别搭在我的肩膀上。那些遥远的声音可以简单叙述为,在一艘轮船开过我们三人背后海面的时候,赶紧让镜头定格。就这样,镜头定格成发黄的相纸,少年的面容却因时光的剥蚀而模糊不清。多少年后一些需要追叙的友情,使我想起一粒种子在大地下的穿行,它已经无限接近晨光初萌的地面。记得那时,我忽然回头,我们清晰地道声珍重。

在镇子里,我多次见过为我们拍照的那人,他一如既往地坐在当年我办公楼下店面的柜台前。印象中他看了我一眼,洗着几把芹菜,淘着米,向我打了声招呼。我通常会对着他店面墙壁上挂着的周总理的半身照看了半天,然后在条凳上坐下,翻阅他待售的书籍,看着花花绿绿的杂志或报纸。在暧昧的阳光下,杂志封面的美女图片与嘈杂的风,陪伴了我很长的一段时日。

他在生闷气,怕我搅黄了他的生意,却无可奈何。因为降房租的事情,他多次求过我,甚至贿赂了我一本毛毛著述的《我的父亲邓小平》,还有一本半买半送的《谶纬》。这两本书在此时还隆重占据我书柜的显要位置。需要补充的是,我三十岁以后看的书,大部分是南怀瑾老人等著述的中华传统文化典籍,我把它们珍藏在心灵秘密的角落里。这是属于我的一片天地。

我总会在平静中感到莫名不安,生活错综复杂,使我一度失去心灵上的坚持,然而我渴盼幸福的信念一直没有丧失。

在几年后的一天,我看到书报摊上的那人在同样的地点重复着相同的生活轨迹。一个声音说,他在进入衰老,你也在进入衰老。而我往往忽略衰老发生在我身上的变化,因为我们都在仔细聆听心灵大道上空的声音。早春的太阳光,以曲线或直线的方式抵达时,瞬间恍惚了我的思考,同样也使我抛开心头熟稔的不快。

《易》说:“乾也,其静也专,其动也直,是以大生焉;坤也,其静也翕,其动也辟,是以广生焉。”由此我想到了这样一首小诗:我本平常人,曾经辉煌过;要想更辉煌,还做平常人!它正从做人的角度讲述了地低为海、人低为王的道理;从做事的角度讲述了学则不固、择善固之的原则;从管理的角度讲述尊德问学、修己安人的态度;从内省的立场阐述慎终与始、则无败绩的意义。

易的道理有时就是这么浅显而直入人心。

在阳光下继续行走且思。某些书本的思想是不会衰老的;心灵的距离是不会衰老的。直线的坚持,曲线的行走。继续等待,我向那人看了一眼,直到他抬起了头。

因为时间的缘故,很多东西遗失了,很多心情淡忘了,像遥远时暗下决心发誓要保存的那些美好的图片纸;一个珍藏着童年友谊秘密的小皮球,它们如一阵风的来去;像十岁时看电影《少林寺》时滋生的行侠江湖的少年心情,那时记住一个叫李连杰的人;像小学时不由生发对一个叫缘的小女孩的躁动心情,这一切都只是在过去。重复地令人惆怅。日子其实就是这些。

多年以后,那个叫缘的女孩在一个城市里开始了她人生最崇高的老师生涯。在起先彼此回到故乡的时候,她会问起关于我初恋时的情形,她保留有我寄给她的初恋情人相片。她为拥有我最先给她的秘密而欣喜过一段时间。少年时,我真切地喜欢过缘,她文质彬彬充满书卷气。在我们一大般老同学到她家做客的时候,她的父亲总是重点向我介绍她从城市带来涉及家庭起居卫生方面的改革。我们小心翼翼地脱下鞋,轻轻地踩在铺上地毯的地面,她拿出好多好吃的东西,我们彼此安静地坐着,在时光里琐碎。然而在我不经意捕捉到缘的眼神时,却有那一抹一闪而过的羞涩。她在等待着什么,一种幸福的感觉,或者仅仅是不安,我分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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