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死父亲》第一部(11)

沉默了一会儿,他开口了,正是我最怕的那句话:“出了什么事,艾莉诺?”

“没什么呀,阿尔弗雷德。”我装成不胜惊诧的样子,我这个谎一定撒得很不高明。他自然还站在那儿,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你明明有心事,干吗不肯告诉我呢?”他说话向来不肯马虎,“告诉我,我总有法子帮帮忙吧。”

我手足无措了,换个机灵一点的人,一定会知道如何应付的。我只是站在那儿,两眼直瞪瞪地望着他,像是要把手上捏的那团毛巾往嘴里塞似的。我没法告诉他:“阿尔弗雷德,莫特太太刚才拿来一张下流小报,上面清清楚楚有杰里米的照片;还加了说明,说是教授的儿子,如今在那罪恶的黑窝里弹钢琴。报纸标题说那儿干着罪恶的行当,种种下流事都由此产生;照片上杰里米面对镜头。”我想,换一个不像我这么软弱、这么没主见的人,是会跟他这样讲的;可我就是做不到,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口。

他站在一边,看了我一会儿;见我只是不做声,便耸耸肩膀走开了。他没有再说别的话,但我看得出来,他见我这样,很有点不放心;因为他没有告诉我,他到底有什么事,平时他没事是不大会来找我的。

那一天我真是难受极了,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尽量装出快活的样子,午饭时我们两人都没有再提起我在厨房水槽前掉泪的事。我老是在盘算该怎么办,有时我想干脆不做声,听天由命,也许阿尔弗雷德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件事,那篇无聊的文章会被人忘却,没有人会在他面前再提起来。但就在我这么胡思乱想的时候,我也知道这样安慰自己未免太傻了。我内心深处完全明白,一定会有人把这篇文章给阿尔弗雷德看。就我所知,他并没有公开的敌人,但我却分明感到他有不少对头装成朋友的样儿。要是说,我这样讲未免有些过分;那么,至少可以这样说,虽然有些相知表面上同他关系不错,但若有机会来刺他一下子,他们自然也是不会放过的。在别人眼里,他这个人未免有点太正经,太认真,简直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我并不是说看到他难过,他们会幸灾乐祸,那样说未免太过分,不过他们自然不会放过他,让他安安稳稳地蒙在鼓里不受到这件事的干扰。

因此,我明白应该把这事告诉阿尔弗雷德,可是我自己真是太懦弱无用了,根本没有这个胆量。加之,莫特太太把那张报纸带走了,不然,我只要稍候一下,在适当时机把那篇文章塞到他手里就行了,因为我根本鼓不起勇气,结结巴巴地把这一事情以及报道的内容讲给他听。整个下午我都心事重重,后来我想,不如进城去买张报纸来,可是时已五点,太迟了。我当时头昏目眩,并没看清是张什么报,不过总是那类廉价的下流小报呀,只要把每种小报买一份来不就行了……天哪!我猛然想起,要是每张小报上都刊载了这条新闻,可怎么办才好?我仿佛见到每张报纸上都有杰里米的照片,全国各地人人都看到一个教授的儿子竟然在一个下流去处弹钢琴;为了这事,我们事后费了多少心思去查看呀!后来总算弄清楚了,其他报纸直到如今都没有提过这件事。其实并不是杰里米做了什么坏事才见报的,只不过是那家报纸想要耸人听闻,借着“罪恶”这个题目做文章罢了。这是他们一贯的伎俩;他们一定正好在那个地方撞见了杰里米,便把他当做宝贝抛了出来。其实,无论是当时或者事后,都没有任何人提到杰里米干过什么违法的事。只不过因为他出生于教授家庭,如今竟然到了那种去处,办报的才把他作为新闻人物抛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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