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一去不返的时光(1)

四月,野草花薰香了流光,我走进终南春色里的白泉寺。斜阳下深深的庭院、闲适的僧侣,那静谧的景象连梦里都不曾见过。再看寺内朴殿素梁,耄旧庄严,流露出一种浮华褪尽的含蓄之美。当我在祖师殿外看到那一纸《山居情怀》,心中蓦然生起天涯知己的感动。是谁用八大山人的笔意,写下石屋、憨山的诗句,张贴在这青砖壁间?就这样轻易地唤醒我企慕隐逸、流连山水的情怀。

我开始频繁地走那条山路,常常是朝而往、暮而归,在白泉寺度过一天中清静的时光。坐在净室明窗前与禅师吃茶,立在霜根老树下和云水僧谈天,遇到动人的画面就举起相机拍上一张。有时,只是一个人在露台上听泉,偶尔有鸟飞过,钻进林子就不见踪影。用抒情、怀旧的笔触,记录下零星的感悟、草木的荣枯,还有山僧朝梵夜禅之外的野逸和天真,只为纪念那一去不返的时光。

斜月明寒草

丙戌秋,南山中淡淡的月色。不由想起冯延巳《醉花间》里有句云:“高树鹊衔巢,斜月明寒草。”深幽静谧的月夜,目睹木叶纷落。这秋凉清冷的景象,留给人的又岂止是嗟叹无语的落寞?

那一夜因这月色留居山寺,借榻而眠。清秋的夜里独坐庭前,听山僧唱钟偈。晚钟清远,梵唱悠扬,恍入无人之境。尘虑尽散之时,却落了泪。今生注定是痴人,参悟不透佛法的智慧,只能合眼放步,以听造物之低昂。

客堂亮起了灯,琐窗上是知客师习字的身影。铺纸、研墨,笔走龙蛇。在深山中的古寺,在这树影诉说愁绪的凉夜,落在纸上的又会是怎样的字迹?

机锋与法师吃茶的时候,说起昨日接开水烫了手。

“开悟了没有?”法师问我。

“手里捧的是青花缠枝莲纹碗,疼了也不舍得放手,因为知道失去便不复得。”

“虚空粉碎,知幻即离!把那碗摔了去。”

我终于还是没舍得摔那只茶碗,古貌古心的器物,是踏破铁鞋才寻到的。看绿云在其间舒卷,任缥缈的茶香如轻岚一般在碗口弥散。等到风定云停,再轻啜那一泓碧水,只一口便可涤胸中尘滓,令你净无瑕秽。最普通的茶也能因它而生辉,就是这只茶碗给予我许多清朗的岁月。

喜欢一只碗犹且如此,遑论别他。我终于明白法师让我摔碗的用意:断除贪爱,无情方可不苦;倘断除不得,即便疼,也要忍着。

桂院听雨

坐在僧院的檐下听雨,熟悉的甜香在雨雾中缓缓飘落。我找到了藏在院角的桂树,鹅黄色的四瓣小朵,在霏霏暮雨中散发着清香。突然有一种幸福感涌上心头,惊叹生命中这乍逢的喜悦。那一刻,时光被牢牢地攥在掌心。

想起江南的雨天,天池山寂鉴寺里的那株老桂。枝叶溟蒙,花时香飘僧院,连佛龛里的菩萨都心生欢喜。我在那僧院的檐下也听过雨,桂子的甜香也是这般轻易就令我百端交集。那时我还很年轻,转眼间青春不见,容颜老去。一棵树能活千年,人生却不足百岁,可叹人竟是不如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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