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串联 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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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检举人的调查了解,由我和黎彩英暗中偷偷进行,她的基本资料很快就被我们掌握了,她的姓名叫任宜,职业是牙科医生,年龄四十三岁,出身中农,查这个简单,可是查到她的婚姻状况时,标明的是离异。哦,我知道问题的症结所在了,这话黎彩英几乎是脱口而出。我赶紧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女人肯定是教务主任的前妻,黎彩英板上钉钉地说。我问她根据是什么。她掷地有声地说,我的根据就是我的直觉。我真想向她脱帽致敬了,她做什么都凭直觉,仿佛直觉能当饭吃似的,我冲她作作揖说,求求你,来点儿真凭实据,把你的直觉先放一放。

事实胜于雄辩,不信,就走着瞧,她说。

我跟你打赌,要是她是教务主任的前妻,我就一道上都给你背着行李,我说。

就这么说定了,她说。调查的结果,居然证明她的判断没错,检举人在二十二岁时跟教务主任结婚,三十三岁时因感情不和而离婚。黎彩英瞄我一眼,怎么样,认输了吧。认输就认输,不就是多背一个铺盖卷吗!确定了检举人的真实身份,就可以毫不犹豫地判定检举人的行为不再是出于公心,有打击报复之嫌。我们很想透过那个检举人白净的面容看到她背后的丑恶嘴脸,于是,一天下午,就去她家找她,当然我们要背着江晓彤了,因为在他眼里,这个女人简直就是个立场坚定、爱憎分明的典范,还想给她单位造反派写一封表扬信呢。

尤反修也要跟我们去,黎彩英叮嘱她说,去可以,但是少多嘴。尤反修满口答应了。那个女人见敲门的是我们,便满脸堆笑地把我们让进屋,又沏茶又倒水,还一个劲儿问教务主任招了没有,要不招的话,你们就给他剃个大秃瓢游街,教务主任这人最护头了,每次剃头他都嘀咕。

不管怎样,你们也曾经是夫妻,不是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吗?你怎么忍心把他往火坑里推,往死里整?本来是圆脸庞黎彩英,这时候,把脸拉得老长老长。

我是大义灭亲,那个检举人说,她没想到这几个北京来的红卫兵竟然谴责她,不禁有点儿慌。

你就别再往自己脸上涂脂抹粉了,黎彩英说。

难道检举坏人也有错吗?那个女人还在狡辩。

你是居心叵测,公报私仇,黎彩英一针见血地指出。经过我们再三质询,她才不得不说出实话来:原来,她跟教务主任因为吵架拌嘴,一时冲动,就离了婚,事后又很快后悔了,她以为教务主任跟她一样,冷静下来会来找她,服个软,再重归于好,破镜重圆,结果,没想到,不久,教务主任竟跟一个小他十岁的丫头片子结婚了,还生了个胖小子,这让她恨得牙根痒痒,发誓一定要报这个仇,给教务主任一个厉害瞧瞧。

所以,你才落井下石?黎彩英说。

我难受,也让他舒坦不了,那个女人说。

总听人说爱情是纯洁的,婚姻是神圣的,想不到竟是这么龌龊,我们几个走出检举人的家,一道上,黎彩英都是愤愤不平,嘴里一直唠叨个没完。

尤反修是个书呆子,头脑简单,对黎彩英说,既然爱情靠不住,将来我们不嫁人就是了,愁什么愁。黎彩英马上说,对,我们不嫁人,活得更逍遥自在。我始终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只是一味地胡思乱想。记得,秀园有一天考问我,问我世上最亲的人是谁,我说是父母,秀园说不对,我又说是兄弟姐妹,秀园还说不对,最后我说是革命同志,秀园仍说不对,我理屈词穷了,叫秀园自己说,她说是两口子,两口子一个锅里吃,一个炕头睡,还一起生孩子。假如我现在再碰见秀园,我一定要问她,世上最有仇的人是谁,我告诉她的结论是,既不是冤家,也不是对头,而是两口子。两口子是最有仇的冤家对头。秀园对我得出这样的结论,准伤心,她一直向往马克思和海伦那样惊心动魄的爱情。回到住地,江晓彤问我们跑哪儿去了,找我们半天了。我说陪黎彩英她们上街买生活必需品去了。江晓彤也没深究,把我叫到僻静地方,跟我商量,要不要转移阵地,这里毕竟是个小地方,没有我们的用武之地。我问他计划去哪儿,他思忖了一下说,我们去革命圣地延安怎么样。我举双手赞成,太好了,宝塔山,延水河,那是我们日夜向往的地方。再去征求大家的意见,大家都欢欣鼓舞,唯有杨东升投反对票,说那个教务主任只交代了自己的罪行,却没有揭发他的同伙,如果再添点儿柴火,也许他就反戈一击了。江晓彤没答理他,他有他的小算盘,我们好几张嘴,在人家这里吃好几顿了,光给人家添麻烦,不落忍。再说,总滞留在这么个小地方,他也不甘心,我们出来就是要经风雨见世面来的,无限风光在险峰,往前走,还有更多的精彩等待着我们呢。结果,杨东升的反面意见如同蚍蜉撼树,一点儿作用也没起,大家整理行囊准备再次踏上新的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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