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团圆》的写作,据她自己说,“因为酝酿得实在太久了,写得非常快”。大约从1975年5月动笔,至9月已经完成,后来陆续修补,1976年3月就已经杀青,现在问世的就是这部原稿,虽然后来又陆续改写过多次,她临终也没有宣布过有自己修改满意的终稿。在给宋淇的信中,她陆续透露出一点自己的看法和写作动机。“我在《小团圆》里讲到自己也很不客气,这种地方总是自己来揭发的好。当然也并不是否定自己”(1975年7月8日)。“《小团圆》是写过去的事,虽然是我一直要写的,胡兰成现在在台湾,让他更得了意,实在不犯着,所以矛盾得厉害,一面补写,别的事上还是心神不属”(1975年11月6日)。“我写《小团圆》并不是为了发泄出气,我一直认为最好的材料是你最深知的材料,但是为了国家主义的制裁,一直无法写。[……] 近年来觉得monolithic nationalism松动了些,例如电影中竟有英美间谍不爱国(Michael Caine 饰),所以把心一横,写了出来,是我估计错了”(1976年4月4日)。“这是一个热情故事,我想表达出爱情的万转千回,完全幻灭了之后也还有点什么东西在”(1976年4月22日)。
认真读过《小团圆》的读者,我想一般应该会认同作者上述文字中的自我交待。她显然不是为了出气,而且对自己也的确很不客气,否则不会把自己写得那样低三下四,服服贴贴。作者也肯定是把心一横,所以才不忌讳爱不爱国。更有那么一种爱情至上,于是才会在更年期的年龄,去到青春期的爱情废墟里,幻想抓存一些不虚的意义。当然还是她的朋友宋淇看得准确,使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估计错误。于是《小团圆》的出版晚了整整三十多年。好在我们今天还能通过存留的文字看到,恋爱中的女人会是如何不智,何以“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以及这个民族的所谓民族气概,曾几何时,在众多芸芸众生身上,竟是那样的麻木与不堪。所以我们应该庆幸张爱玲留下了这样的文字。
当然,我这样说,绝没有要表彰张爱玲有什么大义凌然的壮举,或是具有什么老僧入定式的泰然,亦或是“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大无畏精神。依然是她的老友宋淇,对此有贴己的深切了解。他充分理解张的写作动机之一,不过就是因为“这些事积在心中多少年来,总想一吐为快”。“好了,现在你已写出来了,这点也已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