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辑 亲人(21)

七    纯净

住进医院的几个月里,他从来没有表现出烦躁或悲观绝望过,一直这么平静而安详。我想,这是一种生命的尊严。他就是以这样的尊严告别这个世界的。

和三年前我母亲去世不同,这次岳父去世,我并不是特别悲伤,更没有像三年前那样嚎啕大哭。因为我觉得92周岁高龄的他,已经从容地完成了自己生命的进程。

当然,写这篇文字的时候,我的鼻子还是好几次发酸。岳父是一个普通的人,但他是一个纯粹的人。他是我身边最后一位民国时期培养的知识分子。传统的道德文章已经化作他人生的每一个举手投足。我9岁便失去父亲,28年来,我一直把岳父视为我的生父。但是,我自认为,我和他的关系已经超越了一般的翁婿关系。我这篇文字主要不是在纪念我的岳父,而是在表达我对一代知识分子的敬意。随着岳父的离去,我失去了一个精神对话的长者和智者;对我们家来说,一座精神大山轰然倒下了,一个时代结束了。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老人都很清醒,心地坦然透彻,没有一丝遗憾和愧疚,如他24年前(1988年)给自己写的挽联所说——

功过以实为凭,万事坦然活已够;

荣辱让人说去,一生清白死何求?

早晨,魏智渊老师在网上说:“万老师是我遇到过的最具有理想人格气质的人,学问人品,只能景仰而无法企及!现在的人,被成功学所裹胁,太浮躁,已经越来越不知道有另一种人格的存在了,嘲弄高尚反而成了潮流。”

其实,岳父的行为处世,在半个多世纪前,是绝大多数中国知识分子的常态。但今天,他的存在却成了稀有,成了“另类”。刚刚读完一百六十万字的《南渡北归》,领略了中国上世纪前半叶大师级知识分子的风采。岳父远不是大师,但他的学识他的情操他的风骨,不在胡适、梅贻琦等人之下。50年代,对“旧知识分子”所开展的所谓“思想改造运动”,目的就是要彻底“改”掉民国知识分子的洁净的灵魂。所幸包括我岳父在内的许多知识分子没有被完全改造,我们才得以看到知识分子应有的道德文章和气质神韵。

我说岳父是“有尊严地告别”,不只是指他面对死亡的淡定,更指他是怀着一颗高贵而纯净的心离开这个世界的。或者说——因为高贵,所以从容;因为纯净,所以坦然。面对这个他已经生活了93年的纷繁喧嚣的世界,他已经进入一种脱俗的境界,他因此而有资格“有尊严地告别”。

面对高山之巅,我永远只能仰视,无法企及,更无法超越,但我愿意尽可能靠近。

2012年5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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