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丹年的自我救赎
赵晓铃
我们从小就被告知,那一片山麓下有一座人间魔窟。
那里没有阳光和花朵,只有满山荆棘,遍地虎狼。
那片山麓叫歌乐山,我们重庆长大的人很少想到那山原来的名字意味着快乐与歌唱。心里都有魔窟的浓浓的阴影,阴影下有清晰的“USA”的字样。
我们从记事起就被组织到那里参观,看阴森森的刑讯室,看沉重的铁镣手铐、带血的皮鞭和老虎凳、看灌进鼻腔的辣椒水,看钉进手指的竹签……回到学校还要开会谈感想,在课堂上还要写作文。
我们小小的心田就种下了仇恨,对于我来说,还有恐惧。
仇恨的对象不仅有国民党,还有美国人,我们亲眼看到,曾铐住烈士手腕的手铐上有“USA”字样。
与这片山麓有关的小说、电影、歌剧,写得真是好,演员也演得真是好。我特别喜欢那部具中西方音乐特色的歌剧的音乐。那些歌曲流行全国之前,我们就通过我们的同学、江姐的儿子彭云拿到了歌单,得到了唱片,在学校里播放,在每一个班里教唱。我们一次又一次地诵读、歌唱,一次又一次地激动,流泪。仇恨和恐惧便深入到我们的血液中,刻在我们的骨头里了。这样的血液铸造着我们的思想性格、气质教养、行为模式,影响着我们的人生选择。
以后我做了老师,便复制自己受过的教育,领着学生去到那山下,把仇恨和恐惧的种子种进他们的心灵。回到学校,也指导学生写下仇恨的作文。
现在孙丹年写了一本书——《中美合作所与太平洋战争》(陕西人民出版社2012年5月出版),说那座山下曾经有的那个机构是中国与美国合作与日本法西斯作战的机关。虽说早些年我们已知道,杀人魔窟渣滓洞白公馆和中美合作所没有关系,与中国人杀害中国人的那些残酷和惨痛没有关系;但是,早年的教育毕竟进入了骨里血里。读了孙丹年的书才能比较彻底地知道,那个几乎影响我一生的传说不但是片面的,甚至是荒谬的。她的材料那样详尽,无可辩驳,最让我震撼的,还不是中美合作所对太平洋海战的巨大贡献,而是她讲述了梅乐斯和他带领的美国大兵在中国英勇卓绝的斗争和牺牲,他们的光荣与功勋一点不比他们在诺曼底登陆的那些战友差。而那个在我们的历史教育里臭名昭著的军统头子戴笠,也功不可没!